“不。”康普說，“我向你舉發(fā)他，是因為我自認這是正確和愛國的行為。我沒有任何理由后悔這樣做，或是再改變立場。”

“那么，一旦把太空船交到他手上，他會飛去哪里，你無法為我提供任何線索？”

“我已經(jīng)說過……”

“可是，議員，”市長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使她看來一副愁苦的樣子。“我很想知道他會去哪里。”

“既然如此，我想你應(yīng)該在他的船上，裝一個超波中繼器。”

“我也這樣想過，議員。然而，他是個疑心病重的人，我怕他會把它找出來——不管放置得多么巧妙。當(dāng)然，我們可以把它固定在某個機件上，如果他硬要拆掉，就會使太空船受損，在這種情況下，他可能只好讓它留在那里……”

“高明的招數(shù)。”

“只是這么一來，”布拉諾說，“他的行動就會受到約束。倘若不能隨心所欲地自由行動，他也許就不會前往預(yù)定的地點。我即使知道他的行蹤，也一點用處都沒有。”

“這樣的話，看來你根本無法查出他的動向。”

“還是有可能，我打算用非常原始的辦法。他以為我總是用復(fù)雜巧妙的詭計，因此刻意小心提防，卻很可能因此忽略了原始的辦法——我準(zhǔn)備派人跟蹤崔維茲。”

“跟蹤？”

“正是如此，由另一艘太空船上的駕駛員負責(zé)跟蹤。看，這個想法令你感到多么驚訝？崔維茲一定會有相同的反應(yīng)。他或許不會想到，他在太空中飛來飛去之際，還有另一艘太空船跟他作伴。反正，我們絕不會在他那艘太空船上，裝置我們最先進的質(zhì)量偵測儀。”

康普說：“市長女士，我絕非有意冒犯，但是我必須指出，你欠缺太空飛行的實際經(jīng)驗。用一艘太空船跟蹤另一艘，這種事從未成功過，因為根本辦不到。崔維茲借著第一個超空間躍遷，就會逃之夭夭了。即使他不知道被人跟蹤，在首次躍遷之后，他也會變得無影無蹤。如果他的太空船上沒有超波中繼器，絕不可能追蹤他的航跡。”

“我承認我缺乏經(jīng)驗，不像你和崔維茲那樣，曾經(jīng)接受艦隊訓(xùn)練。不過，我有很多顧問可供咨詢，他們都跟你們一樣，接受過完整的訓(xùn)練。我的顧問告訴我，在一艘太空船躍遷之前的瞬間，跟蹤它的太空船若能觀測到它的方向、速率和加速度，一般說來，就能估計出它將躍遷到何處去。只要跟蹤者擁有一套良好的電腦，以及絕佳的判斷力，他就能做出極為接近的躍遷，足以咬住對方的尾巴。若是跟蹤者備有精良的質(zhì)量偵測儀，那就更加事半功倍。”

“第一次躍遷也許行得通。”康普中氣十足地說，“如果跟蹤者運氣非常好，或許還有第二次，可是頂多到此為止。你不能把希望放在這上面。”

“也許可以。康普議員，你當(dāng)年參加過超空間競速賽。你看，我對你的背景知之甚詳。你是一名優(yōu)秀的駕駛員，曾經(jīng)通過一次躍遷咬住對手，創(chuàng)下空前絕后的紀(jì)錄。”

康普雙眼睜得老大，幾乎坐不住了。“那是我在大學(xué)時代的活動，如今我已不再年輕。”

“也不算太老，還不到三十五歲。因此，議員，我決定派你去跟蹤崔維茲。不論他到哪里，你都要緊緊跟著他，并且隨時向我報告。崔維茲幾小時后便要出發(fā)，在他升空之后，你要馬上行動。假如你拒絕這項任務(wù)，議員，你就會因叛亂罪下獄。假如你登上太空船，卻把崔維茲跟丟了，那你就不必再回來。你若試圖硬闖，在外太空就會被擊毀。”

康普陡然跳了起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有我自己的工作，我還有家室，我不能離開這里。”

“你必須走。我們這些志愿為基地效命的人，隨時都要準(zhǔn)備接受各種任務(wù)，即使是分外的、艱苦的工作，也應(yīng)該甘之如飴。”

“我太太當(dāng)然得跟我一道走。”

“你當(dāng)我是白癡嗎？她當(dāng)然得留下來。”

“做人質(zhì)嗎？”

“你喜歡這么說也無妨。我倒寧可說，因為你要去從事一件危險的任務(wù)，我仁慈的心腸不忍讓她一道去冒險，所以才要她留下來。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你現(xiàn)在的處境和崔維茲一模一樣。我相信你應(yīng)該了解，我必須盡速采取行動。端點星上的陶醉氣氛不久便要耗光，我擔(dān)心自己的福星很快就不再高照。”

04

柯代爾說：“你對他很不客氣，市長女士。”

市長嗤之以鼻：“我為什么該對他客氣？他出賣了朋友。”

“他那樣做對我們有好處啊。”

“對，這次有好處。然而，下一次可能就剛好相反。”

“為什么還有下一次呢？”

“得了吧，里奧諾，”布拉諾不耐煩地說，“少跟我來這一套。任何人表現(xiàn)了一次賣友求榮的本事，我們都得提防他一輩子。”

“他可能用這種本事再度聯(lián)合崔維茲。他們兩人聯(lián)手，也許就會……”

“你自己也不相信這句話。像崔維茲那種既愚蠢又天真的角色，只知道瞄準(zhǔn)目標(biāo)勇往直前。他根本不懂得耍陰謀，從今以后，不論在任何情況之下，他都不會再信任康普了。”

柯代爾又說：“對不起，市長，我想確定一下是否搞懂了你的想法。這樣說來，你自己又能相信康普幾分呢？你如何肯定他會老老實實地跟蹤崔維茲，并且隨時報回？你是否算準(zhǔn)了他毫無選擇余地，因為他擔(dān)心老婆的安危，因為他想回到她的懷抱？”

“兩者都是重要的因素，但我并不完全指望這些。在康普的太空船上，會有一個超波中繼器。崔維茲會懷疑有人跟蹤，所以會搜查自己的太空船。然而，康普身為一名跟蹤者，我猜他不會懷疑還有黃雀在后，所以不太可能發(fā)現(xiàn)那個裝置。當(dāng)然，如果他著手尋找，而且找到了，那時我們就得仰賴他老婆的魅力了。”

柯代爾哈哈大笑。“真難想象以前我還得為你上課呢。那么，跟蹤到底是為了什么？”

“作為一種雙重保障。如果崔維茲被抓到了，也許康普能夠接替他的工作，繼續(xù)提供我們所需要的情報。”

“還有一個問題。如果說，崔維茲竟然找到了第二基地，也回報給我們，或者也許是康普報告的，或者他們兩人都遇難了，我們卻獲得充分的證據(jù)，足以懷疑第二基地的存在，那又該怎么辦？”

“我倒希望第二基地的確存在，里奧諾。”她說，“無論如何，謝頓計劃不能再幫我們多久了。偉大的哈里·謝頓擬定這套計劃的時候，帝國已經(jīng)奄奄一息，當(dāng)時科技的發(fā)展幾乎等于零。謝頓總也是時代的產(chǎn)物，不管心理史學(xué)這門近乎神話的科學(xué)有多么靈光，也一定有局限性，必定無法容納迅速進展的科技。然而，基地的科技發(fā)展就是如此神速，尤其是過去這一個世紀(jì)。我們現(xiàn)在所擁有的質(zhì)量偵測儀，是前人做夢也想不到的；我們的電腦已經(jīng)能夠靠思想控制；此外，還有一項最重要的發(fā)明，那就是精神防護罩。第二基地即使現(xiàn)在還能控制我們，也不能再維持多久。在我掌權(quán)的最后這幾年，我要將端點星帶上一條新軌。”

“假如事實上，根本沒有第二基地呢？”

“那我們就立刻躍上那條新軌。”

05

崔維茲好不容易才睡著一會兒，不多久便感覺有人在推他的肩膀，一次又一次。

他猛然驚醒，睡眼惺忪，搞不懂自己為何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怎么……怎么……”

裴洛拉特帶著歉意說：“我很抱歉，崔維茲議員。你是我的客人，我該讓你好好睡個覺，不過市長已經(jīng)來了。”他站在床邊，穿著一套法蘭絨的睡衣，身子好像有點顫抖。崔維茲勉強清醒過來，這才想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市長坐在裴洛拉特的起居室，看起來仍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柯代爾也跟她一塊來了，正在輕撫著自己的白胡子。

崔維茲調(diào)整了一下寬腰帶，突然冒出一個疑問：布拉諾和柯代爾兩人，到底有沒有真正分開的時候？

他用揶揄的口吻說：“議會的元氣恢復(fù)了？議員們開始關(guān)切失蹤的同仁了？”

市長答道：“是的，議會恢復(fù)了一點生氣，可是還不足以幫得了你。毫無疑問，我仍然有權(quán)力強迫你離去。你將被帶到終極太空航站……”

“不是端點太空航站嗎，市長女士？連我接受上千民眾含淚送別的機會，你都要剝奪嗎？”

“我發(fā)現(xiàn)你又恢復(fù)了少年人的稚氣，議員。這令我感到高興，否則我會覺得有些良心不安。到達終極太空航站之后，你和裴洛拉特教授將悄悄離去。”

“一去不回嗎？”

“也許就一去不回。當(dāng)然啦，”她淺淺一笑，“假如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非常重要、非常有用的東西，以致于連我都樂于見到你帶回這些情報，你就可以返回此地，甚至還會受到英雄式的歡迎。”

崔維茲漫不經(jīng)心地點了點頭。“這是有可能的。”

“幾乎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無論如何，這將是一趟很舒適的旅程。我們撥給你的航具，是最近才研發(fā)成功的袖珍型太空艇遠星號，這是為了紀(jì)念侯伯·馬洛當(dāng)年那艘太空艇。它只需要一個人駕駛，不過內(nèi)部空間足夠舒舒服服容納三個人。”

崔維茲原本故意擺出玩世不恭的樣子，此時突然板起臉孔。“全副武裝嗎？”

“沒有武裝，除此之外一應(yīng)俱全。不管你們到哪里去，你們都是基地公民，隨時能向我們的駐外領(lǐng)事求助，所以你們無需武器。有需要的時候，你們可以動用聯(lián)邦基金——我必須先聲明，并非毫無限制。”

“你好大方。”

“這點我也知道，議員。不過，議員，請你弄清楚我的意思。你是去協(xié)助裴洛拉特教授尋找地球，在你自己的腦袋里，也只有地球這一個目標(biāo)。不論你遇到任何人，都必須讓他們了解這件事。此外，千萬別忘記遠星號毫無武裝。”

“我是前去尋找地球的，”崔維茲說，“我完全了解這一點。”

“那么你們現(xiàn)在可以走了。”

“對不起，但是顯然還有點事我們沒討論到。我的確駕駛過太空船，但是我對最新型的袖珍太空艇毫無經(jīng)驗。萬一我不會駕駛，那怎么辦？”

“據(jù)我所知，遠星號的一切完全電腦化。我知道你要問什么，你不必知道如何操作一艘最新型太空艇上的電腦，你想知道的任何事它都會告訴你。還需要些什么嗎？”

崔維茲以哀傷的目光，低頭打量了自己一下。“我想換件衣服。”

“在那艘太空艇上，你可以找到各種衣物。包括你穿的這種束腰，或者叫寬腰帶，不管它叫什么，反正都不缺。教授所需要的一切也全準(zhǔn)備好了，該有的東西太空艇上都有。不過我得補充一句，并不包括女伴在內(nèi)。”

“太糟了，”崔維茲說，“否則會更有趣。不過嘛，此刻我也剛好沒有適當(dāng)人選。話說回來，想必銀河處處有佳人，一旦離開此地，我就可以隨心所欲了。”

“女伴嗎？這個隨你的便。”

她緩緩起身。“我不送你們到太空航站了，”她說，“自然會有人送你們?nèi)ァＧf不要試圖擅自采取任何行動，如果你想逃跑，我相信他們會馬上殺掉你。我既然不在場，就不會有任何人能阻止。”

崔維茲說：“我絕對不會輕舉妄動，市長女士，但還有一件事……”

“什么事？”

崔維茲心念電轉(zhuǎn)，最后終于帶著笑容說出一番話：“總有一天，市長女士，你會求我伸出援手。那時我會依照自己的決定行事，但我不會忘記過去這兩天的遭遇。”他非常希望這個笑容看起來毫不勉強。

布拉諾市長嘆了一聲。“省省這些戲劇性的臺詞吧。如果真有這么一天，該來的總是要來，不過目前——我什么也不必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