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主動出擊
- 黃巾帝國
- 莊不周
- 4042字
- 2025-04-19 07:00:00
一場久違的春雨,不期而至。
被煙塵籠罩了半個月的洛陽城突然清新起來,像被水洗過一樣。塵土飛揚的街道也變得干凈了些,出門的人再也不用戴著斗笠,可以自由的呼吸空氣。
天子劉宏站在復道上,看著洛陽城,心情有些復雜。
蹇碩站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出。
他們已經知道了宮外的事,知道史道人出面,將他們捐的糧食煮成粥,分發給饑民,又逼得城里的世家大族不得不捐糧賑濟,籌集的糧食足夠撐一個月的。
這本是好事,天子解決了一個問題,宮里的常侍們得了好名聲,兩全齊美。
唯一的問題是唐平之前沒和天子通氣,擅自決定,搞得天子有些被動。有人來問天子,是不是天子的決定,天子當時無言以對,事后就有些不快。
事是好事,但唐平這么做不對。
偏偏張讓、趙忠等人都覺得唐平干得漂亮,幾次在天子面前夸唐平有手段,搞得天子更不高興,卻又不能發作,只能獨自來這復道之上發呆。
過了好一會兒,劉宏回過神來,有氣無力的問了一句。“糧食也給了,他什么時候幫你練將。”
蹇碩連忙上前。“已經在練了。”
劉宏驚訝地回過頭。“是么,朕怎么不知道?”
“因為……他練的將……就是臣。”
“你?”劉宏瞪起了眼睛,隨即又覺得不妥。“一個人?”
“是,唐道長說,他以前也沒練過將,所以不能急,只能慢慢來。臣雖然愚笨一些,卻肯用心,所以就從臣開始。如果臣能練成,其他人就不在話下了。”
劉宏上下打量了蹇碩一眼,心道你是真夠蠢了。一百金加二千石糧食,就練了你一個?
十有八九,你就是被唐平那黃巾余孽騙了。
“他都教了你一些什么?”
“武藝,還有……算術。”
“算術?”劉宏皺起了眉頭,心里越發不快。
唐平太過份了,這是欺負老實人嗎?那么大的代價,就教這么點東西?
“是,唐道長說,凡事都應該循序漸進,從最簡單的開始,逐步積累演化,才能走得更遠……”
劉宏不耐煩地打斷了蹇碩。“這和算術有什么關系?”
“孫子兵法有云:多算者勝,少算者不勝。”
“放……”劉宏差點爆了粗口。“孫子兵法里的算,是算術的算嗎?”
蹇碩有些不安。“當然不全是,但也是要算的。比如運糧,用人背糧,和用車運糧,以及用船運糧,就是完全不同的方式,效率不可同日而語。因此,平原用兵,必依水道。依水道,則必選豐水之夏秋。夏秋水盛,又須防洪水風暴……”
蹇碩侃侃而談,一時竟忘了是在天子面前,口若懸河,神采飛揚,眉宇間透露出前所未有的自信。
劉宏一時看呆了。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蹇碩,突然覺得這人還真有點名將的潛質。
此外,他又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
想了一會兒,他突然反應過來。
在皇長子劉辯的身上,他見到類似的神采。
皇長子劉辯不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一向也沒什么自信。可是自從與唐平見面之后,再說起學問時,就多了幾分自信和從容,與以前木訥的他判若兩人。
也正是出于這個感覺,他才想立劉辯為太子,卻因為一系列的事而耽擱了。
劉宏不由得又想起那天聽唐平說災異的情景。
一向神秘的災異,在唐平的解說下,剝離了天人感應的神秘,卻多了幾分令人神往的好奇。
比如說那……基因。
好像說基因的時候,唐平也說是從最簡單的開始,不斷累加,達到一定規模后,就會有近乎神奇的現象出現。他還特意用了一個詞,好像是……涌現。
忽然之間,劉宏覺得,自己應該再去見一見唐平了,聽他說說眼前的形勢,或許能有所啟發。
天天聽公卿大臣們引經據典,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實在讓他厭倦。
“那武藝呢?”劉宏再次打斷了蹇碩。“他教了你什么高明的武藝?”
“沒有什么高明的武藝。”蹇碩有些茫然,隨即又說道:“他說為將者,首重在智,而不在勇。好勇斗狠的將領最多是斗將,不是大將。所以,他先教臣算術。”
“沒有其他的武藝?”
“嗯,還有一些導引術。”
“什么樣的導引術?”
“能讓人強身健體,開智生慧的導引術。”蹇碩說著,卷起袖子,準備給劉宏演示一下。“他還對臣說,如果陛下有興趣,可以獻與陛下,時時練習,或許可以解決大漢的一個痼疾。”
“什么痼疾?”劉宏話一出口,隨即又明白了唐平所指。
大漢最大的痼疾,就是天子早逝,接連幾任皇帝不是夭折,就是英年早逝。
他今年已經三十歲了,在位十八年,很快就能趕上孝桓帝的記錄。
“他是擔心朕的身體?”劉宏的聲音有些陰沉。
“陛下,唐道長只是說,如果陛下能夠注意養生,活到花甲、古稀,現在看起來無解的問題,或許就有了解,甚至是不解自解。”
劉宏眉毛輕聳,欲言又止。
他不是蹇碩,他一下子就聽懂了唐平的意思。
大漢就像重疾纏身的病人,不能輕舉妄動,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平穩。
只要他活著,就有機會。一旦他死了,就什么機會都沒有了。
不管是皇長子劉辯還是皇次子劉協繼位,都是強臣弱主,外戚掌權、后宮干政的事都會再一次重演。
不得不說,這符合道家之義。
“朕要召見他。”劉宏揮了揮手。“立刻。”
——
唐平第一次走進了皇宮,雖然只是皇宮一角的濯龍池。
站在老子祠前,看著那棵新栽不久的梨樹,想著或許三十幾年后,就是這棵梨樹讓曹操以為不祥,然后突然離世,唐平多少有些感慨。
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曹操一輩子都被漢臣這個名分束縛著,最終沒能邁出那一步。
當然,比起他來,荀彧是被束縛得更緊的那一個。
光武養士百年,多少還是有些成績的。
“道長,在想些什么?”荀彧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唐平轉身,見荀彧站在不遠處,一身白衣勝雪,風度翩翩,不禁笑了一聲。
“你怎么沒穿官服?”
荀彧張開雙臂,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道:“你不肯以臣禮見天子,天子不想勉強你,所以約你在這濯龍池論道,君臣皆衣常服,一如所愿。”
唐平點點頭,深表滿意。
天子不勉強他,固然是他自己掙的面子,也要天子肯配合他表演才行。
“最近在宮里怎么樣?”
“陪皇長子讀書,閑時去東觀查書。”荀彧眼神閃了閃。“我去過靈臺了。”
“嗯?啊,怎么樣?”
“數據太少,不足以看出規律。不過,你說的太陽黑子的事,倒是有些眉目。”
唐平無聲地笑了。他打量了荀彧一眼,看出了荀彧的糾結。“我沒騙你吧?”
荀彧點點頭,隨即又堅持道:“雖然如此,我還是不能全信。”
“沒關系,你慢慢驗證就是。”唐平輕聲笑道:“比起你堅信不疑,我更愿意你將信將疑,然后去想辦法驗證。真正的道不怕人質疑,就怕人不疑。”
“這是什么道理?”
唐平沒有回答,天子劉宏帶著兩個孩子正從遠處走來,其中一個是史侯劉辯,另一個應該就是董侯劉協了。他第一次看到劉協,很想認真的看一眼,看得清楚一些。
俗話說得好,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劉協今年五歲,能看出個大概了。
他讓董卓覺得意外的時候,也就九歲而已。
劉宏也是一身白衣,只是材質是絲綢,又繡了暗紋,看起來低調而奢華,很符合他的悶騷氣質。
更讓人無語的是,劉宏還戴了個和他形制一樣的道冠,只不過金光燦燦,應該是金制的。
而他的道冠只是一截鐵絲。
心里腹誹,唐平還是主動上前,豎起手掌,向劉宏稽首行禮。
劉宏含笑,有模有樣的還了一禮,又道:“朕待道長之意,可謂誠否?”
“陛下禮賢下士,至誠至堅。”
劉宏哈哈一笑,將兩個兒子帶到面前。“皇長子劉辯,你已經見過了。這是皇次子劉協,人稱董侯的便是。你看看,可教否?”
劉協站在劉宏身邊,仰著頭,好奇地打量著唐平。
唐平看了一眼,暗自嘆了一聲。
這孩子一看就機靈,與劉辯簡直不像一個爹生的。
“史侯樸厚,董侯輕靈,都是可教之英才。”唐平贊了一聲,又道:“只是隔代不教,永樂雖慈,卻不是良師,陛下還是應該為董侯另擇良師為好。”
劉宏微微一笑,心里有一絲凄涼。
他何嘗不清楚母親董太后雖然寵劉協,卻不是一個賢明之人,承擔不起教導劉協的責任。只是除了董太后之外,他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劉協的母親王美人是被何皇后毒死的,如今大將軍秉政,誰敢冒著和何皇后、大將軍做對的風險,來教導劉協這個皇次子。萬一將來他想廢長立嫡,劉協的師傅肯定脫不了身,成為儒門公敵。
既然如此,從一開始就拒絕,無疑是明智的選擇。
好在現在有了唐平。
“道長愿意教導他嗎?”
唐平想了想,鄭重其事的稽首道:“陛下,我雖然對道學略知一二,卻不通儒學,恐怕不能獨立負擔教導董侯的責任。”
劉宏很詫異。“你覺得董侯應該兼學儒道?”
一旁的荀彧等人也大感意外,不約而同地看向唐平。
“要想成才,理當如此。”唐平坦然說道:“陛下不妨想想高祖開國,不僅有道家的張良、陳平輔佐,還有儒家的陸賈、叔孫通,其后更有賈誼、董仲舒等儒家賢士前后相繼,才有漢家四百年天下。儒家用正,道家用奇,正奇相倚,才能國泰民安,不可偏廢。”
劉宏轉頭看著荀彧。“文若,你以為呢?”
荀彧一時沒有心理準備。
他聽唐平嘲諷儒家慣了,忽然聽到唐平這么評價儒家,反倒不知從何說起。
“臣以為……”
“這里不是朝堂,你不必稱臣。”劉宏擺擺手。
荀彧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劉宏,確認他不是在開玩笑,才說道:“唯,彧以為,唐道長所言,頗有新意,的確比偏廢之言更為公允。”
劉宏微微頷首。“那你說說看,哪個大儒適合教導董侯?”
“陛下何不讓董侯與史侯一起就學,儒學從宮里的師傅,道學從唐道長。”
劉宏看向唐平。“道長以為如何?”
“宮里的師傅是誰?”
劉宏說了一個名字,唐平不認識,也不好輕易評價,只好說道:“我不知此人學問如何,只是從史侯的表現來看,此人恐怕不擅教授。”
劉宏忍不住笑了。“別人都說史侯愚鈍,你卻說是師傅不行,未免太過臆測了吧。”
“儒者多固執,不知因材施教。我只是說他不擅長教授,并沒有質疑他學問的意思。”
劉宏笑著點點頭。“你這么說,倒也有些道理。儒生么,是固執了些。”他頓了頓,又道:“你有合適的人選推薦嗎?”
“有一個,只是不知道陛下能否招致宮中。”
“誰?”劉宏的臉色有些不太自然,他想到了自己的師傅蔡邕。
算算時間,蔡邕到洛陽快四個月了,到現在都不肯見自己一面。
“陳留蔡邕。”
劉宏吁了一口氣,有些怏怏不樂。
“陛下擔心他不肯?”唐平嘴角輕挑。
知道蔡邕到了洛陽,又有意與他較量后,他就在收集與蔡邕有關的信息,今天是有備而來。
蔡邕越是不肯見天子,他越是要把蔡邕弄到天子面前。
劉宏糾結了半天,才勉強說道:“之前有些誤會,蔡伯喈至今不肯釋懷。”
“陛下如果不介意,我愿代陛下出面,邀蔡邕進宮,一起教導董侯。”
“道長有辦法?”
“可以試試。”唐平伸出手。“請陛下賜筆墨,容我修書一封,陛下派人送到袁府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