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平對東屋的卞氏大聲說道:“阿姊,麻煩你去找一下史道人,備點傷藥。刀劍無眼,難免有些損失。不管是誰,總要救治才好。”
不管能不能廢掉許攸,他都需要一個靠譜的,最好能幫自己說話的見證人。
史道人身為東道主,當仁不讓。
這是他當初要求住在史道人家時就想好的。
許攸不以為然,卻還是停住了,等卞氏去找史道人準備傷藥。
過了一會兒,卞氏回來了,后面跟著怒氣沖沖的史道人。
“許子遠,你又搞什么,打打殺殺的很有趣么?大將軍怪罪下來,如何是好?”
許攸也不屑解釋。“也沒什么,只是比試一下而已,我又沒想取他性命。一個黃巾力士,不值得我這么費力。”他轉頭看了一眼唐平,皮笑肉不笑。“你說是吧?”
唐平迅速走到史道人身后,不給許攸一點反悔的機會。“道長,不礙事的,一場比試而已。”
史道人見他這么說,這才松了口氣。“如此最好。”
許攸來到院中,向郭武招了招手。
郭武跟著下堂,來到院中,擺開了架勢。
許攸笑了一聲。“月余不見,你進步不小,有點高手的意思了。唐士奇,你還真有點手段。有機會,我一定要見見真正的戰士才行。”
唐平淡淡地說道:“我也希望你有這樣的機會。”
許攸臉一沉,突然暴喝一聲,挺劍就刺。
郭武同樣暴喝一聲,向右前方邁出一步,手中的木棍帶著風聲,向許攸攔腰砸來。
許攸出手又快又狠,郭武的木棍剛剛掄起,他的劍已經刺中了郭武。只是郭武斜步邁出,這一劍未能命中咽喉,只是刺破了肩頭的衣服。
許攸有些意外,隨即擰身抖腕,改刺為劈,斜斬郭武。
可是這時,郭武的木棍已經呼嘯而至,風聲大作。
郭武本是黃巾力士,力量之大,毋庸多言。如果許攸被這一棍砸中,輕則皮肉受傷,重則骨斷。
許攸不敢怠慢,抽身急退。
這一退,先機盡失。
郭武一步避開了許攸的突刺,沒有受傷,又一招逼退許攸,信心大增,舞棍再上。
木棍呼呼作響,連續猛擊。
一寸長,一寸強。郭武身高臂長,再加上一人多高的木棍,攻擊距離遠在許攸之上。許攸單手持劍,根本不敢與郭武硬碰硬,只能施展身法避讓。
幾個回合之后,他便有些氣短心慌,腳步也慢了下來。
一個抽身不及,大腿結結實實挨了一棍,痛得鉆心,許攸一個趔趄,單腿跪地。
史道人吃了一驚,抬手剛要喊停,唐平笑道:“我就說他貪酒好色,他還不服,現在露丑了。”
這就幾句話的時間,許攸就又挨了幾棍,痛得大叫。
史道人被唐平一打岔,一時沒反應過來,忘了叫停。聽到許攸的慘叫,這才想起,再次招手,準備大聲喝止。唐平見狀,大聲笑道:“許子遠,就你這軟腳蟹,還想見真正的戰士?”
話音未落,郭武再次擊中許攸。
許攸之前中招,已經失去了反擊能力。郭武不用防守,全力進攻,這兩棍力道十足,也打得極準。
一棍打在許攸腰上,一棍打在許攸右臂上。
“啪啪”兩聲脆響,許攸慘叫著倒地,右手被打斷,長劍落地。
棍頭敲在地上,“喀嚓”一聲,斷為兩截。
史道人大驚失色,連忙喝止。“住手,快住手。”
唐平卻沒說話,只是冷笑。
郭武根本不理史道人,拿起兩截斷棍,沒頭沒腦地向許攸打去,就像食神里的火雞捶牛肉丸一樣。
許攸一開始還抱著頭慘叫,片刻之后,就沒聲音了。
史道人慌作一團,撲了過去,推開郭武,趴在許攸身上。
郭武猶未盡興,還想再打,被唐平喝住了。
打死許攸沒關系,傷了史道人就不好了。
以郭武的力量,這一頓打挨下來,許攸就算不死,估計也廢了。
被囚一個多月的怨氣,也算是出了大半。
他走了過來,目光越過史道人的肩膀,打量著許攸,眼神冷峭。
許攸的冠被打掉了,發髻散開,血從半白的發絲間流了出來,滿臉都是。臉上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起來,很快就變了形,任誰也認不出這是那個乖張暴戾的南陽許攸。
“沒死吧?”唐平冷冷地說道。
許攸哼哼了幾聲,卻聽不出是什么。
史道人大怒。“豎子,你這是做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結,他既已還你自由,你又何必……”
唐平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史道人。“道長,你不妨問問他的來意,再發無名之火。”
“什么意思?”
“他是來殺我的。”唐平輕笑一聲。“如果不是我防著他,沒給他機會,現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
“怎……怎么可能?”史道人將信將疑。“大將軍發了話,讓他不能再為難你。”
“你覺得他會將大將軍放在眼里?”
“……”史道人尷尬地閉上了嘴巴。
別的他不清楚,許攸等人對大將軍何進是什么態度,他還是略有所知的。
“別說大將軍,就算是天子,他們也不放在眼里。不管是誰,只要擋了他們的路,沒人能夠幸免。”唐平嘿嘿冷笑了兩聲。“哪怕我想出海,離他們遠一點,他們也不肯放過我。我現在不知道的是,這是許攸自己的主意,還是誰的主意。”
史道人心中一緊,沒敢再往下說。
這時,許攸呻吟了兩聲,吐出一口血沫。“是……我自己的主意。”
唐平松了一口氣。
他不相信許攸的話,但是只要許攸這么說,這事情就好辦了。
眼下還不是和袁紹翻臉的時候。
讓許攸一個人扛起這個責任,無疑是最好的結局。
反正許攸也廢了,想來以袁紹那冷血無情的性格,也不會為一個廢人強出頭。
只要不翻臉,那就還有機會。
唐平踢開許攸的劍,蹲了下來,看著許攸那充滿怨恨的眼睛。“不是袁本初讓你來的?”
“呵呵,袁本初何等身份,豈會與你計較。”許攸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唐平生吞活剝,卻也清楚中了唐平的圈套。自己已經廢了,再把袁紹拉下水,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是我帶你來的,自然由我來解決。你今天不殺我,將來一定會后悔。”
“嘖嘖。”唐平轉頭看向史道人。“道長,你聽到了么?這可不是我誣陷他,你要幫我做證。”
史道人站了起來,陰著臉,看看許攸,又看看唐平,拂袖而去。
唐平也站了起來,甩甩袖子。“打,打死為止。”說完,背著手,上了堂。
郭武走了過來,一手揪住許攸的衣袖,一手捏著缽大的拳,沒頭沒臉的向許攸轟來。
一拳,一拳,又一拳。
卞氏站在一旁,手里捧著傷藥,心驚肉跳。
——
何颙沖進了小院,看著血肉模糊,已經斷氣的許攸,愣住了,然后身體顫抖起來。
他拔劍出鞘,飛奔上堂,劍尖直指唐平的胸口。
“唐士奇,你究竟想干什么?”
郭武抄起一根木棍,趕了堂來,掄棍就要打。唐平及時伸手,喝止了郭武。
郭武硬生生收回木棍,毫不猶豫地退了下去。
唐平抬起頭,直視何颙的眼睛,淡淡地說道:“何伯求,你要是覺得殺了我就能達到目的,不要猶豫,現在就動手。我離開太行山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在跟誰打交道。進了洛陽城的那一刻,就沒想過活著離開。你現在殺了我,我一點也不意外。”
何颙眼神緊縮,幾次想咬牙刺死唐平,最后還是沒能做出決定。
殺了唐平,只會激化與天子、大將軍的矛盾,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你為何要殺他?”
“是他先要殺我。你不信我,總能信得過史道人吧?他親耳聽許攸說的。”
“我不信你。”
“我知道。”唐平攤攤手。“我也不信你。”
這時,史道人聽到消息,匆匆趕了過來,連忙將何颙拉開。他心情復雜地看了唐平一眼,對何颙說道:“伯求,你別搞錯了,是許子遠先動的手。”
他怎么也沒想到,只是出去叫個人的時間,唐平居然將許攸打死了。
“就算是許子遠先動的手,也不至于打成這樣。”何颙伸手一指許攸的尸體,落下淚來。“士可殺,不可辱。你殺他也就罷了,何必羞辱他?他縱有許多不是,卻赴難不憚濡足,是個義士。”
唐平面沉如水,一言不發。
史道人一邊勸,一邊嘆氣。他是最無辜的,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何颙咬咬牙,還劍入鞘。“你痛快了,可是麻煩還沒完。許子遠行俠仗義,活人無數。你殺了他,會有無數人為他報仇,你就等著吧。”
唐平笑出聲來。“何伯求,你嚇唬我嗎?”
“我是不是嚇唬你,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唐平站了起來,走到何颙面前,嘴角輕挑。“你猜,我這條命,能換幾個黨人?”
何颙嘴角抽了抽,眼神再次凌厲起來。“你是鐵了心,要與黨人為敵?”
“你搞錯了吧。明明是你們黨人要與我為敵,怎么成了我要與你們黨人為敵?”唐平不屑地笑道:“怎么,這天下的道理都是你們黨人的,是黑是白,全由你們黨人說了算?”
“……”何颙語塞,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些不在理。
“你記住一點,我不惹事,也不怕事。許攸想殺我,我就殺他。有人想為許攸報仇,盡管放馬過來,你看我帶不帶怕的。”他頓了頓,又道:“你猜,是你們黨人多,還是黃巾信眾多?”
何颙倒吸一口涼氣,頓時變了臉色。
唐平轉過身,揮了揮手。“行了,我困了,你走吧。是打是殺,隨你們便,我奉陪到底。”說完,走進西室,關上了房門。
何颙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史道人也被嚇住了,臉色變幻不停。
他能想象得到,如果任由事態發展下去,他這院子以后就不會安寧了,隨時可能會出現流血事件。
“伯求,這事涉及天子和大將軍,大意不得。”史道人半推半拽,將何颙拖出了小院,好言相勸。“依我看,許子遠已經死了,就到此為止吧。”
何颙轉頭看著史道人。“你覺得……能到此為止嗎?”
“只要你想,就一定能。”見何颙語氣松動,史道人大喜,連忙說道:“袁本初那邊,你費點心思,想來不會有問題。我立刻去找大將軍,請他出面,重新為唐平安排住處,實在不行,就讓他進宮。無論如何,不能再留在我這兒了。”
何颙仰天長嘆。“也只能如此了。這豎子,真是令人失望。我真是有眼無珠,居然寄希望于他。”
說完,他拂袖而去。
史道人叫上兩個蒼頭,去唐平的小院里收斂許攸。
想想那一地血污和骨肉,他就想罵人。
——
許攸的尸體搬走了,血腥味卻遲遲沒有消散。
卞氏拿來薰香,準備為唐平點上,趕一趕這滿院的血腥味。
唐平坐在窗前,一動不動,等卞氏弄完,準備出去,才指了指對面的坐席,示意卞氏坐下。
卞氏也不說話,默默地跪坐在唐平對面。
唐平坐直了身體,輕聲說道:“你也看出來了,我這人自帶煞氣,到哪兒都會有殺戮,躲都躲不掉。你跟著我,遲早會受牽連。”
卞氏目光微閃。“敢問唐君,哪里會有太平?”
唐平咂了咂嘴。“我在太行山里有幾間茅屋,還算舒適。我本來是為自己準備的,現在大概是住不上了,留著也是浪費。你如果愿意,可以去住。”
卞氏嘴角噙起一絲淺笑。“聽起來不錯。”
“茅屋雖小,還算干凈。我還從后山引了溫泉,就算是寒冬臘月,也有源源不絕的熱水可用,堪稱是神仙居。”唐平想到自己花了幾年心血才建成的小屋,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可惜,一念之差,我無福享受了。”
“這也說不定。”卞氏淡淡地說道:“留侯年輕時刺殺秦始皇不成,浪跡天下,也不曾想過十余年后能功成身退,與赤松子游。唐君道法高深,又有奇謀良計,不亞于留侯,又何必如此自哀自憐?”
唐平沉默良久。“你想多了。我不是留侯,既沒那樣的能力,也沒有那樣的志向。只想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
“不能輔佐史侯平定天下,還不能輔佐董侯出海?”卞氏無聲地笑了。“妾雖婦人,也覺得唐君過于自謙了。”
唐平想了想,抬頭看向卞氏。“你想試試?”
卞氏低下頭,微微欠身。“妾愿附唐君驥尾,勉力一試。”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