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厭舟在山道上狂奔,掌心的倒懸棺烙印灼痛如烙鐵。
晨霧中傳來細碎的鈴響,三個穿灰布短打的貨郎挑著竹簍從岔路口轉出。他們眉心一點朱砂痣,扁擔頭掛的青銅鈴鐺搖晃著,發出喪鐘般的節奏:
“咚——咚咚——”
領頭的貨郎咧開嘴,露出滿口黑牙:“沈先生,買路錢備夠未?”
竹簍里的紙錢被山風吹散,沈厭舟瞥見最底層的“貨物”——分明是裹著壽衣的童尸,脖頸處縫著粗麻線。
古尺在腰間震顫,他轉身欲逃,卻撞上一堵無形的墻。身后景色扭曲成戲臺的雕花門,門縫里滲出尸油味。貨郎們的笑聲忽遠忽近:“三更不到……就想散場?”
青銅鈴鐺突然齊聲爆裂,貨郎們的眉心朱砂痣滲出黑血。他們保持著詭異的笑容栽倒在地,皮膚像蛻下的蛇皮般堆在腳邊。
鼓聲就是這時響起的。
咚。
第一聲鼓響,戲臺門轟然洞開。
沈厭舟踉蹌跌入后臺,腐臭味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成排的戲服掛在鐵絲上,每件都鼓脹如人形,衣襟處垂落灰白發絲。角落的妝臺積滿血垢,銅鏡被黑布蒙著,布角粘著半片帶血的指甲。
咚。咚。
鼓聲漸急,夾雜著骨節碰撞的脆響。沈厭舟循聲望去,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穿靛藍長衫的樂師背對而立,后頸皮膚被完整剝下,露出猩紅的肌肉紋理。他的雙手各握一根大腿骨,正敲擊著懸在梁上的皮鼓。那鼓面泛著青白,分明是張被撐開的人皮,五官的輪廓在敲擊下扭曲顫動。
“生人……入班……”
樂師的頭顱180度扭轉,露出沒有嘴唇的牙床。他的眼皮被絲線縫死,眼眶里塞著兩團浸血的棉花。
沈厭舟的掌心烙印驟然發燙。古尺自腰間飛出,在空中劃出血色弧光。樂師卻突然咧嘴一笑,大腿骨重重敲在鼓面——
“咣!!!”
鼓聲化作有形聲浪,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而落。所有戲服劇烈抖動,袖口伸出白骨森森的手。妝臺上的黑布自行滑落,鏡中映出的后臺竟站滿“人”——
穿長衫的賬房先生撥著算盤,每顆算珠都是人牙;梳頭的旦角用骨梳蘸著尸油,發間別著七根繡花針;武生對著空氣揮刀,刀刃上粘著碎肉……
“這是……民國時的戲班!”沈厭舟的瞳孔收縮。鏡中景象與昨夜在《陰契簿》上瞥見的泛黃照片重疊。
樂師的雙腿骨敲出密雨般的節奏。鏡中的鬼影逐漸凝實,賬房先生的算盤珠崩射而來,沈厭舟揮尺格擋,人牙撞在尺身上炸成骨粉。
“走!”
沙啞的嘶吼從角落傳來。瘋乞丐周二狗蜷在戲箱后,手中的相機對準樂師:“拍他天靈蓋……快!”
沈厭舟翻滾避開旦角的尸油梳,手機電筒光直射樂師頭頂——天靈蓋上插著三根烏針,與豎棺中父親尸身上的如出一轍。
古尺破空而至,樂師的頭顱應聲而落。無頭身軀卻仍在敲鼓,鼓面人皮的五官突然張開嘴,吐出密密麻麻的線蟲。
線蟲潮水般涌來。沈厭舟扯下鐵絲上的戲服點燃,火焰觸到蟲群的瞬間爆出幽藍鬼火。瘋乞丐趁機按下快門,相機吐出的照片上,樂師的殘軀正化作血字:
“亥時整,葬魂坡,換皮囊。”
鼓聲戛然而止。所有鬼影僵在原地,皮膚迅速潰爛剝落,露出里面纏繞的傀儡絲。沈厭舟的烙印突然刺痛——絲線另一端竟連在他的后頸。
“扯斷它……咳咳……”瘋乞丐嘔出黑血,指甲縫里塞滿線頭,“不然永遠困在……戲里……”
沈厭舟反手抓住頸后絲線,撕裂皮肉的劇痛中,記憶碎片洶涌而至——
母親站在同樣的后臺,將七根銀針刺入戲服心口。每刺一針,鏡中就多一道鬼影。最后一針落下時,鏡面轟然炸裂,碎片割開了她的咽喉……
線蟲趁他分神纏上腳踝。沈厭舟揮尺斬斷絲線,瘋乞丐卻突然暴起,將相機塞進他懷里:“交給……胭脂棺……”
話音未落,瘋乞丐的皮膚寸寸剝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傀儡絲。他的眼球吊在絲線上晃蕩,聲帶擠出最后的嘶鳴:“跑!!!”
后臺開始崩塌。沈厭舟撞開側門沖進雨中,掌心的烙印滾燙如熔巖。懷中的相機突然震動,吐出一張新照片——
血紅月色下,戲臺廢墟中矗立著口紅漆棺材。棺蓋半開,露出半截青灰色的手臂,腕上系著褪色的紅繩。
古尺自主震顫,指向棺材方向。沈厭舟咬牙躍入廢墟,腐臭味中混著一絲胭脂香。棺中躺著一具女尸,面皮被完整剝下,空洞的眼窩里插著把青銅鑰匙。
“寅時三刻……停靈堂……”
女尸的胸腔突然發出人聲,正是第二章老嫗的腔調。沈厭舟伸手取鑰匙的剎那,女尸的指骨暴長三寸,直插他咽喉。
古尺格住致命一擊,鑰匙墜地發出清響。棺底赫然刻著幅地圖——江南水鄉的繡莊宅院,正是第四章《尸衣莊》的所在地。
遠處傳來貨郎搖鈴聲,比之前多了一人。沈厭舟攥緊鑰匙回頭,晨霧中隱約有四道身影,最新那人的輪廓與瘋乞丐一模一樣……
“沈先生好本事。”
沙啞的男聲從樹后傳來。穿中山裝的周玄明緩步而出,指尖夾著張剪紙小人——那紙人的臉正是沈厭舟。
“陰戲班只是開胃菜。”他彈飛紙人,任其化作灰燼,“尸衣莊里,可藏著你們沈家真正的臟東西……”
沈厭舟的古尺剛要劈下,周玄明卻化作漫天紙錢消散。最后一片紙錢粘在他肩頭,背面潦草寫著血字:
“想要你娘的舌頭,就拿陰契簿來換。”
暴雨傾盆而下。沈厭舟攤開掌心,青銅鑰匙的齒痕正緩緩變化,最終凝成兩個小篆:
“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