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郡,郡守府大廳內,鴉雀無聲。
主位上,一名寬額瘦長臉的男子盯著面前昂首肅立、面色剛毅的漢子,一臉不悅。
“伯圭,你為何沒得到我軍令,擅自出兵!”
那男子怒聲說完,公孫瓚板著臉,大聲解釋道:“韓太守,戰機稍縱即逝,屬下是不得已為之。”
“倘若那支烏桓騎兵攻入縣內劫掠,豈不是丟了太守顏面!”
太守韓卓聽完公孫瓚辯解,心中怒氣消了幾分,嘴角露出一抹干笑,“怎么,你這意思像是我還要謝你不成!”
“屬下不敢!”公孫瓚雙手抱拳,欠身一禮道。
“你可知道,因你擅自出兵一事,劉使君命人前來責問本太守。”念及此,韓卓嘆了口氣,心中怒氣全無。
“州牧也該分青紅皂白,怎能誣賴好人!”公孫瓚一句話斥罵道。
“閉嘴,劉州牧豈是你能在背后非議的!”韓卓一句話,又令公孫瓚感到不忿,聽他繼續講道:“你下午與本太守一起,前去拜見劉使君。”
拜見劉虞!
殺人不過頭點地,難不成還要當面訓斥一番。
想到這里,公孫瓚臉色愈發難堪,忿忿道:“韓太守,我公孫瓚出兵也是為涿郡百姓,不立功也罷了,難道還要當眾受辱不成!”
“你擅自出兵還有理了!”
韓卓狠狠瞪了他一眼,但也知曉公孫瓚也是一好面之人,自己與他岳父侯太守又是同袍,也不好過多責罵和埋怨。
“你所有不知,劉使君原為幽州刺史,為人主和善,不喜武力鎮壓。”
“如今你這一出兵,擅殺烏桓軍將,想必是打亂了他的部署。”
韓卓沉吟一會,又道:“到時候你隨本郡守前往,看在侯太守面上,我也會言語上替你遮掩幾分。”
見韓卓提及岳父名諱,公孫瓚也不便再反駁,只好欠身謝過。
之后,韓卓擺手示意他離開,公孫瓚旋即大步邁出大廳,可他臉色卻隱藏著一抹不悅。
半日功夫,稍縱即逝。
涿縣一處大宅內,屋內裝飾精美,每一處細節都彰顯奢華。
這是韓卓為令劉虞住的舒適,特意遣人尋得一處宅邸,當時家主并不同意,他遂派遣公孫瓚出手。
短短一夜功夫,這家主全家遷離涿郡,不知去向。
劉虞如今坐在主位上,一手端起茶盞,輕抿一口,開口道:“程緒,韓太守何時帶公孫瓚前來拜會?”
程緒聽后,一臉媚笑道:“回使君,看時辰差不多該到了。”
就在這時,一名軍士匆匆跑入大廳,跪地喊道:“稟報使君,門外有涿郡太守韓卓,攜涿縣令公孫瓚求見。”
話音未落,劉虞微微點頭,笑道:“請他們進來。”
軍士聞言,立馬轉身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韓卓、公孫瓚前后步入大廳內,瞧見劉虞端坐主位,二人躬身抱拳,一齊道:“韓卓、公孫瓚,拜見劉州牧。”
“二位請起!”劉虞面含微笑,又道:“來人,奉茶!”
片刻功夫,仆從端著兩杯清茶奉上,這令韓卓受寵若驚,略顯局促道:“子助謝過劉使君。”
“一杯清茶而已,不足為謝!”劉虞面色淡然,語氣平緩道:“不過這茶水有些燙,需要慢慢飲用,才知其中滋味。”
韓卓乍一聽,深知劉虞是借飲茶之道,提醒自己。
“請使君放心,卓必然謹記您的教誨,慢慢細品,絕不會一飲而盡。”韓卓賠笑道。
對于韓卓的答復,劉虞滿意點點頭。
“這茶水是不錯,也有些燙,但沒咱遼西的酒有勁!”
公孫瓚忽然冒出一句,當著韓卓、劉虞面前,將那碗茶水一飲而盡,咂咂嘴又道:“分量少了些,還不夠喝!”
劉虞聽后,一張沉靜的臉上閃過一抹褶皺,卻還是忍住,問道:“怎么,公孫縣令是覺得這碗茶水不夠?”
“那老夫倒要聽聽,于你而言,多少才算夠!”
反觀韓卓,鬢邊一顆汗珠順勢從臉頰滑落,暗中向其使個眼色,示意公孫瓚閉嘴。
不曾想,公孫瓚不僅不避諱,反而昂首望向劉虞,朗聲道:“堂堂男兒立世,應奔赴疆場奮勇廝殺!”
“縱橫江河,無畏征途。”
“又豈會拘泥于小小茶盞之間!”
“好一個大丈夫!”劉虞立時間睜開雙眼,緊緊盯著公孫瓚,端得是一位遼西豪杰,不過還是太年輕。
“公孫縣令有報國之志,老夫深感欣慰。”
“你可是否知道,當你縱橫疆域時,我大漢又有多少將士要遠離故土,告別家中妻兒。”
“又有多少人會戰死疆場,朝廷錢糧從何而來?”
“身為一方縣令,你可曾考慮過?”
面對劉虞突然發難,公孫瓚亦顯得稍遜一籌,短暫思忖后,又迎著目光道:“劉使君,難道懷柔就可止住蠻夷入侵?”
說到這里,公孫瓚霍然起身,環視眾人。
“多少年了,我邊郡諸縣連年遭到烏桓、鮮卑等賊寇侵擾,賊人少則百十騎,多則成千上萬,肆意屠殺鄉鄰、掠奪財貨。”
“青黃不接時來打草谷,秋收時搶糧食,冬日草原苦寒,還來搶衣御寒!”
“就這些蠻夷異族,也值得劉使君善待?”
劉虞聽罷雙眼注視著公孫瓚,眼角微微抽動,氣得說不出話。
程緒立于一旁,見勢不對,怒斥道:“此乃國策,豈是你區區一介縣令能非議的!”
“哦,是嗎!”公孫瓚面對指責,不以為然,反繼續駁斥:“論語憲問一章所講,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劉使君,您覺得呢?”
這一刻,劉虞沒想到他竟有些低估了公孫瓚這名年輕人,可他對自己布下的政策亦是深信不疑。
“公孫縣令也是學過五經之人,但你畢竟還是年輕。”
深吸一口氣,劉虞平復了方才的驚駭,又平穩道:“從長遠看,蠻夷爭搶好勇,我大漢寬容大度,相比之下,自會贏得更多尊重和人心。”
“久而久之,則蠻夷亦會受教化,從此安分守己。”
“至于那些禍亂百姓者,只是為數不多的異端罷了,早晚必被除盡,何需我耗費我大漢兒郎一腔熱血!”
劉虞所說言之鑿鑿,令韓卓、程緒在旁稱贊。
不過,公孫瓚卻并不服于這種道理,他心中始終堅信,在這混亂的邊郡,只有拳頭夠硬,地位夠高才有主動權。
所說的話才有人聽,有人服從!
于是,他腦海中不斷思考,欲要再和劉虞爭論一番。
“好了!”正當他要開口時,韓胄實在忍受不住,壓低聲音:“公孫縣令,你縣中不是還有諸多事務要處理嗎?”
“如今已見過劉使君,你可以退下了!”
公孫瓚從韓卓的語氣內,也知道自己已經觸動了兩人邊界,也不好再多說下去,只得老實行禮,退了下去。
劉虞望著那道高大的背影,始終覺得公孫瓚會壞自己大事。
于是他考慮片刻,與韓卓商議派人前往漁陽面見張純,及丘力居等人,向其言明自己的意思,化干戈為玉帛。
韓卓自是同意,一面應承下來,待回去后挑選人前往。
不過,這一切都被尚未走遠的公孫瓚得知,暗想雙方同意講和,那一切功勞都將化為烏有。
屆時,別提什么縱橫疆域,就是走出涿郡都夠嗆。
何況他還年輕,倘若要靠著岳父的人脈慢慢上位,從小縣令熬到成為幽州牧時,人早已四五十歲,還提什么當年勇!
公孫瓚眼神一凜,打定主意后迅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