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臨，天色卻似傾翻的墨池，抹去朗月繁星，只余夜色飄零。

郭北城內，某座占地甚廣的宅子，燈火通明。

內宅中，一個雍容老人望著跪在地上的林莫名，眸色冰冷。

在外不可一世的林二公子，此時面對這位老人，神色卻畏縮如貓。

老人身形極為富態，身著一席綢衫，腰間僅系著一條玉帶。

那玉帶雕琢精細，一看便非凡品。

便是深夜，老人也沒舍得摘下玉帶。

只因這是去年他從吏部左侍郎任上告老還鄉時，當今陛下親賜。

林慶豐，這位在京都官場中以滑不留手、八面玲瓏著稱的林家家主，此刻臉色有些陰郁。

“你是說，那李大虎沒有見你？”

“回父親大人，是的...”

“那李家的丫頭也沒見到？”

“是的...”

林慶豐聞言，未再言語，只是接過侍女遞來的涼帕子，緩緩在滑膩的臉上擦拭著。

當那一抹清涼順著脖頸蔓延而下，他猶如深潭般沉郁的臉色才稍有緩和。

帕子是錢州來的入貢綢絲，浸在特意從桂山峰頂取來的雪水里，冰涼卻不刺骨，最是合宜。

用這貢帕浸雪水，方能稍緩林慶豐的積年舊疾。

京城臨近北疆，多是沙塵，尤其是春冬的早朝時分，更是風沙刺骨，故而許多官員都選擇乘小轎去上朝。

但偏偏這位林大人，每日皆是身著朝服、頂著風沙，徒步上下朝。

從穿著綠袍的小小八品員外郎，到身著紫朱之袍的吏部左侍郎，數十年如一日下，儼然已成朝野佳話。

便是京城那些個勾欄瓦舍里，提及這位左侍郎大人，誰人不豎起個大拇指，稱一句清廉耿介？

只是，這后遺癥便是風沙之癥，每到夜間，林大人的皮膚便瘙癢難耐。

尤其乞老還鄉后，離了風沙漫天的京都和那些冗雜公務，林大人這癥狀反似更重了些。

放下手帕，將手浸在雪水里，林慶豐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林莫名，眉頭卻是微微一皺：“起來吧...”

林莫名趕忙起身，垂首恭立在一旁。

“罷了...既今天未見到李大虎，明日你便再去一趟...”

“若還是見不到李家那丫頭，你便每日都去...”

“老夫倒是不信了，那李大虎縱使天大的架子，還能一直將我林家晾在一旁不成？”

林莫名聽了這話，微微一怔，下意識地抬起頭，目光輕瞥了父親一眼，猶豫片刻后，輕聲應道：“孩兒知道了?！?

林慶豐敏銳地捕捉到兒子的神色變化，不禁嗤笑一聲，說道：“把你肚里那些從勾欄瓦舍里養的小心思收一收，這些日子都要耐住性子...”

“直到...你娶了那李新月?！?

林莫名心中一凜，趕忙深深低下頭去。

林慶豐緩緩起身，一邊踱步一邊說道：“我知曉你心中不忿?！?

“無非是覺得我林家家大勢大，而李家不過是個土財主，你作為林家二公子，娶那李新月，心中多少有些不情愿?！?

“畢竟當年你大哥在世時，可是與望州陳家的嫡女定下了親事?！?

林莫名見父親言辭嚴厲，哪敢辯駁，只能低頭聽著。

林慶豐看著這個自己最為寵愛的兒子，不禁輕聲一嘆，說道：“論儒道修行的天賦，你遠勝你那早逝的大哥，奈何你心思過于愚鈍，行事糊涂?！?

“若那李大虎真如你所想，只是個普通的鄉下財主，又怎能闖下這般龐大的家業？”

“若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又如何能守住這份萬貫家財？”

“若不是為父在京師多年，積攢下了些許名聲，你以為那李大虎會同意這門親事？”

“你當真以為，李家與我們結親，是高攀了林家？”

“此番結親，若不是京師里某個大人物發了話，只怕我林家還沒這個福分！”

“咳...咳...”

林莫名心中愈發心驚，能被堂堂三品吏部左侍郎稱作大人物之人，如今之大周，又能有幾人？

便是此等人物發了話，自己才能與那李新月結親？

許是情緒過于激動，說到激烈處...身寬體胖的林慶豐更是咳嗽起來。

“父親大人莫要氣壞了身子，孩兒知錯了...”林莫名急忙上前，輕輕為父親拍背，說道，

“孩兒明日一早便再去李家莊...若李老爺不見孩兒，孩兒也必定禮數周到。”

林慶豐望著眼前這個獨子，不知為何，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長子那更為憨厚的面容。

若那個看似愚鈍實則聰慧過人的長子還在，自己又何須如此費盡心思。

念及于此，林慶豐神色一緩，卻是揮了揮手：“罷了...夜深了，你明日還要去李家莊，先去歇息吧?！?

就在林莫名將要離開內宅之時，身后卻悠悠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聽人說...你前些日子與那個戲班名角走得頗近？”

“想法子與她斷了...多使些銀錢，處理妥當些，莫要讓人在背后嚼我林家的舌根。”

林莫名腳下一頓，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了下來。

...

是夜，李家莊內。

陸寒推門而入時，小丫已在阿娘的懷里睡得香甜。

在李家集瘋跑了一下午，這丫頭雖強撐著等了許久，終究還是沒等到心心念念的“猴子妖怪”故事。

陪著阿娘聊了幾句，陸寒便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干凈軒敞，書桌上還特意擺上了一份時令瓜果。

陸寒倚坐在床榻上，從芥子袋中取出在碧海齋購得的三本修書典籍，緩緩翻看了起來。

《靈翰箓記》《墨篆玄機》和《玉毫箓秘》三本，論難度，當屬這本記錄諸多符箓妙法的《玉毫箓秘》為首。

今日尚未用過【一聞千悟】，未免浪費，陸寒索性打開了天賦技能。

天賦技能：一聞千悟

【注釋：聞一知千，神慧天授。此非凡天賦，耗費自身精血，能通天地之微，窺造化之秘?！?

【十二個時辰內，方能開啟一次】

剎那間，仿佛時間都凝滯了。

有了【一聞千悟】對悟性的加成，此時再觀《玉毫箓秘》，卻與上次有所不同。

原本略顯晦澀的符篆勾勒之法，漸漸變得清晰，就連腦海中那許多凝滯處，亦豁然開朗。

只是這本書的原主人似乎并非書院出身的書修，其書符體系略顯零散，許多符箓鐫刻之法更是劍走偏鋒。

夜風習習，燭火搖曳。

待陸寒合上《玉毫箓秘》，心中卻是一喜。

記得第一次使用該天賦時，持續時間還不足一炷香。

果然，隨著身體逐漸強壯，精血愈發旺盛，【一聞千悟】的效果也越發顯著。

這些日子掙了些銀錢，無需往日那般稀粥配榨菜，陸寒的身體肉眼可見強壯了些，這天賦技能的持續時間自然也隨之延長。

眸光在意識中只一掃。

【境界：九品文氣境（文氣值101/500）】

用上了一聞千悟，這本《玉毫箓秘》足足給自己帶來了24點文氣值？

黃階下品的冊子，著實不錯！

世間境界分九品大境界，而每品大境界又分五層。

入門、小成、小圓滿、大成、巔峰。

算一算，自己如今的境界已是九品小成。

誰能想到，才短短數日，

在所有人心中將要隕落的昔日寒門天才，這境界竟已恢復到九品小成？

要知道，前身被譽為天縱英才，也是花了整整兩年，才跨越兩個大階，12個小階，抵達八品文形小圓滿之境。

當然，自己能這般神速，自然也是因為前身曾走過這條路。

畢竟，前人已抵達過這山坡，后人前行自然更方便些。

但陸寒有把握，即便是恢復到文形境后，自己的修行速度亦遠超前身。

只是...距離那一月之期越來越近了，自己尚有三個小階要跨越。

陸寒眉頭一皺，一抹陰郁浮現心頭。

與陳永年的賭斗，可是決不能輸，不然...他之后的那些謀劃便會化作泡影。

幸好，謹慎的他，還有其他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