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爺走后，

臺上接著唱，只是“小月娘”再未上臺，又換了那個猴臉小男孩上來翻跟斗。

陸寒想要走，卻被舍不得戲臺的小丫用一雙可憐巴巴眼睛給拽住。

陸寒和李新月相鄰而坐，默默無言。

李老爺臨走時的話語在兩人心中慢慢醞釀，氛圍漸有些尷尬。

恰在此時，剛才陪著李老爺的老仆人卻是捧著一個盤子又走了過來。

盤子里，是兩個布袋。

“陸小相公，葛道人...老爺一番心意，還望兩位高人莫要推辭。”

陸寒上手掂了掂——約莫是個十兩金錠子，恰好一百兩。

未等陸寒開口，那老仆便笑著說道：“我家老爺知曉陸小相公為人方正，定不愿多拿。”

“此番實在是承了陸小相公的人情。日后若陸小相公有所需要，李家莊上下必定全力以赴，鼎力相助。”

老仆話語說得極為謙卑，可臉上卻隱隱透著一絲自傲之色。

陸寒接過銀兩，并未多言，只笑了笑拱手謝了，卻是轉頭對李家小姐輕聲說道：

“李姑娘，可否私下敘話？”

李新月微微一怔，點了點頭。

聽聞此言，老仆臉上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

為避嫌疑，陸寒特意邀上葛道長一同前往。

穿過那幽靜曲折的回廊，便瞧見了那座清幽雅致的宅子。

推開房門，李新月安排丫鬟準備三杯清茶。

茶香裊裊中，李新月從懷里掏出一只墨筆，輕聲道：“陸小相公該是為小阿文而來。”

陸寒放下手中茶盞，微笑著回應：“李姑娘聰慧過人，冰雪聰明。”

話音剛落，只見那墨筆之中，跳出一個身形極小的墨人。

小墨人似是意識到什么，死死抓住李新月袖口不撒手，眼眶中溢出大顆淚珠，化作墨跡點點。

“小阿文，你要乖喲...你如今現了真身，姐姐只怕護不住你。”

聞聽此言，小墨人臉上更是悲凄，小拳頭揮舞著，發出咿咿呀呀聲音，似是在極力訴說著什么。

李新月面露無奈之色，繼續勸道：“小阿文，你尚未修煉成形，若是真有人前來捉拿你，以你的能力，又怎能敵得過那些厲害的家伙……”

小墨人聽了，耷拉著腦袋，一副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的模樣。

見此情景，陸寒心中不禁暗自一驚。

李新月不過是一介凡人，竟能與這“噬墨妖”的魂靈心意相通，實在令人稱奇。

“而且陸小相公為人剛正不阿，絕不會像其他人那般，僅僅把小阿文當作驅使的工具……”

李新月說著，將她那如秋水般澄澈的眼眸，直直地望向陸寒。

陸寒啞然一笑，說道：“不瞞李姑娘，在下一身修為，小半都在書符上，若是得了小阿文之助，自然是極好的。”

“只是……除此之外，在下確實真心想要為李家莊排憂解難。

畢竟小阿文若想修煉成形，少不了文氣的滋養。以小阿文如今的狀況，若是沒有文氣支撐，只怕不出數年，便會魂飛魄散，煙消云散。”

聽聞此言，李新月神色也隨之黯淡下來，默默點頭。

她自是深知陸寒所言句句屬實。

這些年來，她雖已斷絕了成為女儒生的念頭，但依舊博覽群書，刻苦攻讀，所為的便是為小阿文尋得一線生機。

“噬墨妖”雖為天地間的精靈，可終究擺脫不了“妖”的身份，若是沒有文氣滋養，最終只能落得個神魂俱滅的下場。

陸寒輕抿一口茶，神色淡然地說道：

“李姑娘，待他日小阿文修煉成形，我也定會尊重他的意愿。無論小阿文是想要返回李家莊，亦或是另有他途，我絕無半點阻攔之意。”

李新月眼眸頓時一亮，鄭重其事地起身，對著陸寒深深一揖，行了個大禮：“陸先生，多謝了。”

陸寒面帶微笑，并未避開。

儒生文氣，來自圣賢文章、天地大道的感悟，點滴皆是不易。

陸寒卻答應用文氣滋養這“噬墨妖”后，不求回報，甚至放小阿文自由。

此等作風，在李新月心中，當真有幾分先賢之姿了。

“先生大義，小女子欽佩不已。只是供養小阿文，每一點每一滴都需耗費諸多心力，頗為不易。”

說著，李新月走到書柜前，打開一處抽屜，從中取出一個綢袋，遞給陸寒：

“這些都是家父往昔給我的，我平日沒什么花費，便積攢了下來。還望陸先生莫要嫌棄。”

陸寒接過綢袋，只聽得袋子中叮當作響，只當是些銀錢，便也坦然收下了。

小墨人滿臉沮喪，緊緊纏著李新月，怎么也不肯放手。

李新月又是一番溫言軟語地安撫，才總算讓小阿文乖乖地回到了墨筆之中。

陸寒接過墨筆，念念有詞間，一抹菁純文氣縈繞在墨筆之上：

【御者：永締天契，共證大道】

【仁心為引，德馨作銘】

【玄樞既握，青兕可聆】

【自茲而后，禍福相倚】

這是儒生君子六藝之中的“御字訣”，專用來與妖獸締結盟約，繼而以文氣感化妖獸。

傳聞某些專修御藝的大儒，舉手間便是百妖齊鳴，山岳震顫。

不過，陸寒對“御藝”不精，只能勉強使出些入門法決。

話音剛落，陸寒文宮內輕輕一顫。

識海之中，便多了一個小墨人的虛影。

許是得了文宮內文氣滋潤，那小墨人在滔滔如流水的文氣中蹦跶得歡騰。

只是注意到陸寒的意識，那小墨人卻是挺起小肚子，輕哼一聲，便把頭轉過去。

陸寒啞然...

顯然，這小家伙還是不舍得離開李新月。

忽然間，陸寒卻是神色一滯。

意識中，彈出兩行金色小字。

【御藝+1】

這自然在預料之中，真讓陸寒驚訝的，卻是隨之而來的另一行金色小字。

【你收服了一頭“噬墨妖”，文氣值+16】

降妖除魔也能有文氣值？

而且似乎比讀書來的更快？

陸寒心中一喜，心念急動間，卻也悟到了幾分：

《禮經》開篇便有言：儒生讀書，以禮修身，只為黜邪崇正、揚清激濁、拯濟生民。

既然研習六藝能獲得文氣值，那黜邪崇正豈不是能得更多？

自己降服了這噬墨妖，不也正合“黜邪崇正”的儒生之道？

看來，此方世界的儒道，卻是要求知行合一，以己身踐行學問。

難怪那些大儒，明明境界高深，卻依舊要進入朝廷中樞，謀求那一方朝廷金印。

手持朝廷金印，以胸中一點浩然氣調動朝廷的龍虎之氣，庇佑一方百姓安寧，這不正是真正的“拯濟生民”之舉嗎？

原來...這儒道，是要這么修啊！

做個儒生，言行舉止便要符合君子之道，修身齊家。

當個朝官，便要為蒼生百姓謀福祉，治國平天下。

一番體悟后，陸寒將墨筆小心放進懷里，目光卻是落在四周書柜上：

“李姑娘...在下尚有個不情之請。”

“陸先生但說無妨。”

“我見李姑娘此處書冊眾多，不知可否借我兩冊？”

“這不過是小事一樁。陸先生俠義心腸，小女子無以為報，區區幾冊書，便是贈予陸先生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