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

這句話同樣可以用在思考時。

寧遠沉默少許，情知從冀州一路走來，最大的考驗來了！

若他一個回答不好，或許仍能保全蘇妲己，但他本人，怕是要失去自主選擇的權利，從此身不由己！

但若想要找回主動權，就不能順著姬昌的問題來回答。在外人看來，寧遠并未思考太久，坦坦蕩蕩一行禮，泰然自若道：

“長者善卦，您說若是人間命數已定，那指的是我們人族整體，還是單個個體？”

你問我陰謀小道，我便回你煌煌大道！

想必姬昌從未經歷過大學辯論賽吧！

果然，姬昌聞言眼神之中爆發精光，咳了兩聲，堅持道：

“說下去！”

寧遠微微一笑，開始了他的表演：

“方才上大夫提及大禹治水，小子深以為然。”

與此同時，寧遠向散宜生拱了拱手，似是對其表示感激，卻也讓小子有了拾人牙慧的機會。

散宜生眼神一亮，心中頓時生出一股好感。

“自盤古開天辟地、女媧補天造人以來，我人族篳路藍縷，砥礪前行。在刀耕火種之中，生息繁衍！后為抵御天災、瘟疫、饑荒，團結一心，歷經三皇治世，逐漸形成部落、國家！所憑依者，歸根結底匯成一句話——團結就是力量！”

姬昌與散宜生反復咀嚼這最后的六個字，眼中不禁一亮，深表贊同。

寧遠繼續說道：“然而！風火水土天時厘定！行云布雨皆有定數！人間婚配記于譜上！生老病死錄于簿中！若是如此，那我們人類還努力做什么，不如都躺平算了！”

寧遠此處所指的譜，乃是鴛鴦譜——借指天庭月老的紅線；簿就是地府的生死簿。二者都是規定了凡間命數。

就是因為亂點鴛鴦譜，鄧嬋玉花信之齡，卻不得不和百多歲的矮丑老頭子在一起；甚至龍吉公主也只能委身下嫁手下敗將。

何其可笑！

寧遠當年看到這段差點把書給撕了！其惡心程度不下于姑姑嫁給了尹志平，或者公孫止！

寧遠的語言半文不白，委實是他水平有限。然而這種白話文的方式，令聽眾感到頗為新奇有趣，言簡意賅，直抒胸臆。

見姬昌和散宜生點頭，寧遠又言道：

“長者當知，現下人族當興，乃是天道定數。然，小子以為，人族氣運與人類個體，卻是分立開來。”

“人生不過匆匆百年，無論王侯將相，死后皆歸于一抔黃土，魂魄飲孟婆湯、過奈何橋，重新輪回轉世，前塵盡忘，周而復始，多少英雄豪杰皆難逃此難！人族卻只能在不斷重復犯錯中艱難前行！”

這是人類史的遺憾。假若愛因斯坦、牛頓、錢老這些科學大佬，能有此世神仙一半、甚至十分之一的壽元，恐怕宇宙的終極真理都會被他們堪破。

“因此，小子以為，人族雖當興盛，但每個人的命運卻似被一只無形之手牢牢鎖定，猶如提線的皮影，難以脫身。”

提線皮影指的是皮影戲，每一個皮影角色背后都被人用線操控，自身不得自由。

姬昌與散宜生盡皆動容，面色萎靡彷徨。

然而寧遠話鋒一轉：

“但是，我人族能有今日鼎盛，真的只是天意注定？乃定數使然？非也！”

“一寸山河一寸血！今日妖族退避，龍族隱沒，仙族離群，唯我人族占據廣袤大地，絕非一句‘人族當興’可以以偏概全，乃是無數仁人志士前赴后繼拼出來的！”

“天道不可憑，仙道不可依！唯有人道，才是我們唯一的依靠！”

聽眾紛紛色變！許久，姬昌、散宜生撫掌大笑，異口同聲：

“后生可畏！”

緊接著，姬昌又問道：“小友，對這殷商天下，可有判斷？”

寧遠知道重頭戲來了，思索片刻，道：

“烈火烹油，后繼乏力。恐現夏桀舊事。”

反正不怕你錄音去告狀！

這老頭兒，為了自家西岐搶人才，都搶到冀州侯女婿頭上了！

然而散宜生聞言大喜言道：“小友所言，竟與我一般無二！寧大公子可有雄心壯志，輔佐明主，重聚人道？”

寧遠沉默些許，故意將摟著蘇妲己腰肢的手緊了幾分，展顏笑道：“小子不才——愿作鴛鴦不羨仙！”

散宜生大失所望：女人，只會影響頭腦轉動的速度！

姬昌卻若有所思，看向蘇妲己面紗下寥若晨星的美眸，輕輕頷首，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寧遠又道：

“沒有人的文明，將毫無意義。小子聽聞西伯侯有子九十九，為我人道貢獻巨大，小子甚為好奇，伯侯爺的生子秘方？”

咳咳！

姬昌劇烈咳嗽，散宜生卻是若有所思：

沒有人的文明，將毫無意義？

言辭直白，卻振聾發聵！

這寧家大公子，怎么說的每句話都這般有道理卻又淺顯易懂？

若是爭天下把所有人都殺死了，人族文明還有意義嗎？

沒有！

傳說上古之時，巫妖大戰，天崩地裂，不就是因為弱小的人族數量繁多，人類才艱難幸存，反而成了大地的主人？

而數量稀少的巫族、妖族，如今何在？

寧遠卻保持微笑。

西伯侯姬昌的百子傳說，乃是西岐最大的祥瑞！

但寧遠卻知，從概率上來說，連生一百個都是兒子的概率，是1/2的100次冪！

分子是1，分母卻是1.26e30，即126穰。

順便一提，1穰=1后面跟著28個0。

這個分母數字，比盤古開天辟地之后的年份還要大。

所以可證，西伯侯姬昌連生了100個兒子的概率，無限趨近于零。

數學是宇宙的真理，絕對不會騙人。即便在金仙圣人那里，一加一永遠等于二！

西岐肯定有貓膩。

雖未明說，但寧遠暗示用這個秘密，來交換鎮西伯侯不干涉寧家的未來，當然包括寧少與少夫人！

果然，姬昌撫掌道：“后生可畏！”

這是他第二次說同樣的話。但沒有回答寧遠的質疑，而是看了一眼收拾完棋子便默默站立的兩名童子，道：

“既然如此，小友，我這一對雙子，便托付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