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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裙結(六)

鐘克風的車在暴雨中駛進了市局大院。雖然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從車里跑進大廳,但傾盆而下的雨還是將他全身淋透。伴隨著一路從身上滴下的雨水,他終于沖到辦公室所在的樓層,可就在他準備進屋換衣服的時候,一名正在值班的下屬叫住了他。

“鐘隊,您干嘛去了?黃隊和段隊怎么都聯系不上您。”

“手機沒電了。”鐘克風從褲兜里拿出手機,幾滴水從手機里流出。他連忙甩了起來,邊甩邊暗自叫苦。算了,早該把你換掉了。

“您趕緊去趟會議室吧,案情分析會都開了好半天了,死者的丈夫招了。”

“什么!”鐘克風震驚地看著下屬,“他招了?”

“是。段隊把他從醫院接回來后就進行了審訊,本想聯系您可您的手機一直關機。您趕緊去吧。”

鐘克風顧不上換下濕漉漉的衣服就立刻扭頭跑向走廊,他邊跑邊把公文包扔給了下屬。

“里面有錢,幫我買個新手機去。”

當鐘克風沖向位于同層另一側的會議室時,幾名警員正從會議室中走出,他們看到鐘克風后連忙詢問他的去向,并表示會議已經開完。鐘克風火急火燎地跑進會議室,黃毅和段鵬飛正在收拾各自的公文包。

在快速說完自己這幾個小時的去向和手機沒電的情況后,鐘克風問起了彭超志招認的事,黃毅從公文包中拿出一摞紙遞給了他。

“鵬飛已經審過彭超志了,這是他的供述,你看一下。”

鐘克風連忙接過那些紙,快速瀏覽起來。

“他承認把死者逼到一棵樹旁,并用右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直到她倒地裝死后才獨自離開。他說死者以前就經常裝死,所以見她又來這套就沒理她。另外,老吳的化驗結果也出來了,死者脖子上發現的那段DNA樣本跟彭超志的完全匹配。”在鐘克風翻看供述的過程中,黃毅邊說邊點起一根煙,并示意段鵬飛先不要離開。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鐘克風快速看完了這幾頁紙。讓黃毅和段鵬飛不解的是,他們從鐘克風臉上看不出任何輕松和欣喜。鐘克風沒有將那幾頁紙還給黃毅,而是將它們平鋪在面前的桌上,然后若有所思地從兜里拿出一包煙,可惜,那包煙跟他的手機一樣都已被淹死。

接過黃毅遞來的煙后,鐘克風長久無語,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怎么?有問題?”黃毅疑惑地看向“禿鷲”——案子不到一天就破了,你怎么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不記得有沒有綁住死者?這么重要又明顯的事為什么會不記得?”鐘克風凝神看著桌上的某一頁紙。

“他不是說了嗎,當時那么一鬧酒勁有些上頭,所以就不記得了。”段鵬飛走到鐘克風身邊,伸手指向那頁紙的某處。

“我下午問了彭超志的同事,他們從沒見過他打出那樣的結。”

看到鐘克風疑惑的眼神,黃毅和段鵬飛對視了一眼。

“克風,一個人在慌亂中打出任何結都是有可能的,不是嗎?”段鵬飛盡量讓聲音變得平和,他不想當著隊長的面跟這只“禿鷲”起沖突。

“老吳在現場就說過,那個裙結是于秋華死后才被打出來的。彭超志不是說于秋華倒地裝死后他就走了嗎?為什么還要去打結?”鐘克風看向黃毅。

“他都說了當時酒勁上頭,不記得了……”段鵬飛插嘴。

“所以這個重大細節咱們就這么糊弄過去了?”鐘克風生硬地打斷了他。

“好了好了,”黃毅及時制止了這對左膀右臂即將發生的沖突,“那你是什么意見?兇手另有其人?”

“公園監控查了嗎?”鐘克風強行按下怒火。

“鵬飛已經把監控調來了,人民公園有前后兩個門,但后門最近在翻修,被圍了起來,只有前門能進出,那有一個探頭。從昨晚八點公園關門到今天上午開門的這段時間沒有任何人進出過。”

“沒人進出過?”

“對,監控是我親自看的。”

“老吳不是還發現了另一段DNA樣本嗎?查出來了嗎?”鐘克風沉默片刻后降低了語調。

“沒有,那段太模糊,還沒分析出來。你想想,公園里每天人來人往,任何人都有可能在那留下痕跡,所以那份樣本是否有價值還不好說。克風,現在人證、物證和口供都齊了,你到底在糾結什么?”

鐘克風不再說話,因為他不想再說話,他只是感到濕透的衣服上傳來陣陣涼意——好吧,既然你們已經認定彭超志就是嫌疑人,那裙結的事我自己來查!

禿鷲的孤傲和專斷再次顯現出來,每當遇到糾纏不清的狀況時,它總會選擇獨自飛走,然后默默去尋找不被同類在乎的血腥。

“明天一早我會把案子的進展向領導進行匯報,也會把裙結的事反映上去,至于是否要把彭超志列為犯罪嫌疑人由領導來決定。”黃毅說罷將那幾頁紙裝回公文包,“行了,大家辛苦一天了,今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吧。你趕緊把這身衣服換了,別感冒。”

黃毅拍了拍鐘克風肩頭后跟段鵬飛一起離開了辦公室,獨留下鐘克風拿著早已燃盡的煙頭久久佇立。

回到自己辦公室后,工作早已讓鐘克風精疲力竭,他靠在椅背上甚至連拿煙的力氣都沒有。那名下屬帶著公文包和新買的手機走了進來,他見到鐘克風的模樣后嚇了一跳,連聲詢問他是否有恙。鐘克風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然后艱難地走到衣柜旁拿出干凈又干燥的衣服。在下屬行將離開時,他讓他把彭超志的審訊視頻拷貝一份拿過來。

再次坐回椅子后,他先是將手機卡裝進新手機內,然后拿出公文包中的那張裙結照片,目不轉睛地盯了起來——既然于秋華已經倒地裝死,我為什么還要綁住她?我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他沉思之時,林旭陽跑了進來,然后將今天的所歷所聞一一告訴了他。

“廖琳去找過于秋華?”聽完林旭陽的所有講述后,鐘克風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對,她知道的一切都是于秋華告訴她的。”

有問題!鐘克風腦中第一時間蹦出了這個驚嘆號——張秋山作為外科醫生經常會治療各種各樣的病人,廖琳為什么偏偏要跟蹤于秋華,甚至還要去她家跟她詳聊?難道僅僅是因為好奇嗎?

“廖琳是干什么的?”鐘克風看向照片中的裙結。

“全職太太。我們剛進她家的時候周記者問過,她說她以前在一家公司當文員,懷孕后就辭職在家安心照顧孩子。”林旭陽隨著鐘克風的眼神也看向了那個裙結,“您該不會懷疑她吧?”

鐘克風不置可否地點燃一根煙,林旭陽隨即問起了彭超志的情況。在得知彭超志已經全部“招認”后,他立刻輕松地坐在了辦公桌一側的椅子上。

“他都招了您還愁什么呢?”

鐘克風用指頭點了點那個裙結。他告訴林旭陽,他百分之九十九相信彭超志就是兇手,但調查任何案子只有兩種結果:零和百分之百,不存在任何中間階段。如果達不到百分之百,那么百分之九十九就等于零。

鐘克風的觀點林旭陽剛才在車上也聽周子楓說起過。當周子楓談起她要做的家暴選題時,她非常肯定地指出:家庭暴力只有零次和無數次的區別,沒有任何中間階段。一旦家暴出現而不及時制止的話,這種暴力將會無休無止。

你倆還真是挺登對的——林旭陽暗自笑了起來。

此時,那名下屬拿來了彭超志被審訊時的監控視頻。當監控畫面出現在鐘克風的電腦屏幕時,師徒二人立刻凝神看了起來。

審訊室安靜得仿佛與世隔絕一般。灰色的墻壁、地面和天花板用它們冰冷的色調填充著這個超然世外的空間,那些鐵質的桌椅使整個空間看上去相當無情,而墻上暗紅色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則宣告著這里不容冒犯的威嚴。

萎靡不振的彭超志斜靠在冰冷的審訊椅上,他用雙手捂住腹部艱難地揉搓,似乎有一種難言之痛。他對面坐著段鵬飛和兩名警員,其中一名警員的面前放著紙筆。

“彭超志是吧?”段鵬飛不怒自威。

“是,怎么了?”彭超志看上去很痛苦,但絲毫沒有怯意。

“昨晚公園關門后,你干什么了?”段鵬飛看了眼旁邊的警察,那個警察拿起紙筆準備記錄。

“什么干什么了?”彭超志似乎在思索,腦袋上的汗珠更大了。

“你們公園八點關門是吧?八點左右你在哪?見了什么人?發生了什么事?”

彭超志的表情略微停頓了一下,隨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變得出離憤怒。

“媽的,是不是她報的警?”

原本萎靡的彭超志開始變得亢奮,他試圖站起身,但痛苦使他旋即癱坐在椅子上。

“誰?誰報的警?”段鵬飛不動聲色。

“還他媽有誰?是不是她報警了?媽的。”彭超志的雙手撐著桌子,努力使自己呈現出一種攻擊姿態,但他的雙手不由自主地劇烈抖動著,這使得他整個身子都開始抖動起來。

“這是公安局,你嘴巴干凈點。”段鵬飛拍了下桌子,“說清楚,誰報的警?叫什么名字,你們什么關系?”

“她憑啥報警?兩口子吵架她他媽憑啥報警?”彭超志絲毫沒有收斂,他的雙眼開始充血。

“你們是兩口子?她叫什么名字?問你話呢!”

“于秋華!”彭超志的雙眼密布血絲,整個人狂躁起來。段鵬飛向一名警員示意了一下,那名警員馬上站起身來到彭超志身后,隨時注意著他的任何變化。

“于秋華是你妻子是吧?好,那我再問你一遍,昨天晚上八點左右,你在哪、見過什么人、發生過什么事!”段鵬飛咄咄逼人的氣勢讓整個審訊室瞬間凝固起來。

鐘克風伸手按下了暫停鍵。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見到段鵬飛如此強硬的審訊了。他多次提醒過老同學:在對方被確定為嫌疑人之前不能假設對方有罪,更不能以這種方式對對方進行審訊,可一貫強勢的段鵬飛從來沒把他的勸告放在心上,他每次的審訊過程都會讓人感覺無比壓抑和窒息。鐘克風告訴過林旭陽,段鵬飛出身警察世家,祖父和父親都是一頂一的好手,尤其是祖父。他祖父原本是老革命,建國后從軍隊系統轉到了司法系統,雖然辦案能力極強,但經歷了革命戰爭年代的他總以處理敵我矛盾的方式處理日常案件,這種觀念和慣性深深影響到他的父親和他本人,所以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段鵬飛依然“對待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無情”。

林旭陽苦笑著沒有對段鵬飛的做法有所表示,畢竟段副隊長也是自己的領導,不宜妄加評判,他只是默默看著鐘克風抽完一整根煙后繼續看向電腦屏幕。

窗外的雨勢越發猛烈,雷聲和閃電爭先恐后交替出現,似乎不耗盡最后一絲力氣絕不罷休一般。

此時的周子楓正坐在電視臺自己的辦公區域里,她面前的桌上放著一支錄音筆,里面是她和廖琳先前的談話內容。在進廖琳家之前她就偷偷打開了褲子口袋里的錄音筆,她這么做倒不是為了搜集證據、抓住把柄,她不過是想完整記錄下談話內容,以免做節目時有所遺漏。

她和廖琳的對話一點點從錄音筆中傳出,她邊聽邊在紙上寫著各種要點和想法,全然不理會窗外不停響起的雷聲和雨聲。

“她倆既然這么有恒心、反正已經生了四個了,再接著生唄。”周子楓的聲音傳來,隨后傳出廖琳的聲音——“后來又懷過一個,但沒保住,然后就落了病根,再也懷不上了。她現在一心只想把那四個閨女養大成人。”

周子楓聽到此處時突然愣住了,她迅速將錄音倒回,又連聽了好幾遍。

“后來又懷過一個,但沒保住,然后就落了病根,再也懷不上了。”

“后來又懷過一個,但沒保住,然后就落了病根,再也懷不上了。”

周子楓按下暫停鍵,她緩緩地將自己靠在椅背上,雙眼滿是疑惑和不安。

于秋華衣柜下方的那幾大盒避孕套出現在她腦中。

鐘克風的電腦上依然播放著審訊視頻。他的手機突然響起,是一個沒有輸入姓名的號碼。雖然由于更換了新手機還沒來得及將全部號碼一一輸入,但他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周子楓的手機號。

鐘克風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已是十點多。他再次按下暫停鍵后接起手機,隨后就是長時間的傾聽。

“好,知道了。我正在看她丈夫的審訊視頻,你說的這事咱們以后再說。”鐘克風默然掛斷電話后再次點起一根煙。林旭陽聽出了周子楓辨識度極強的聲音,連忙向師父詢問她此時打來電話的緣由。鐘克風簡單地告訴他:是跟案子沒關的事。

隨后,鐘克風點起了播放鍵。

段鵬飛拿著三張寫滿字的紙正在認真看著,彭超志依然不停地揉著肚子,而他身后的那名警察依然密切地注視著他。

“根據你的描述,由于你昨天下午私自從家里拿了些錢、沒有告訴你妻子于秋華,所以昨晚八點左右,也就是公園關門的時候,她來公園找你,隨后你倆發生爭執并動了手,對吧?”段鵬飛將那三張紙平鋪在面前,眼神來回在彭超志和紙上掃著。

“男人從自己家里拿點錢怎么了?有錯么?”彭超志一副受了極大委屈的模樣。由于方才供述了很多內容,此時的他看上去更加疲憊和痛苦。

“動手之后于秋華向小樹林跑去,你追進小樹林繼續動手?對吧?”

“她也還手了!”

“你說你用手掐著她的脖子把她推到了一棵樹旁,是吧?”段鵬飛說這句話的時候壓根沒有看對面的人,而是貌似不經意地掃了眼記錄。雖然他的語氣聽上去非常不經意,但鐘克風和林旭陽隔著屏幕都能明白這句供述的分量和殺傷力。

彭超志許久沒有說話,他的雙手不停地在肚子上揉搓。

“你是用一只手掐的還是兩只手?”

彭超志依然沉默著,他頭上的汗珠清晰可見。

“問你話呢!”段鵬飛用指頭敲了敲桌子,彭超志勉強抬起右手,晃了晃。

“這手掐的。”彭超志一臉不情愿。

“你在掐她的時候有沒有綁她?”

“綁她?綁她干嗎?”彭超志露出一臉疑惑。

鐘克風迅速按下暫停鍵,將頭湊到屏幕近處牢牢盯著他的表情。

隨后,他多次回放了彭超志回答這個問題時的每一個細節,所有細節都在告訴鐘克風:他沒有說謊。

“你確定沒有綁她?”段鵬飛的追問讓鐘克風異常不滿——你堂堂副隊長怎么能誘供!

“她說我綁她了?”彭志超的表情由疑惑轉成不滿,“她說我綁那我就綁了唄,反正當時酒勁有些上頭,我也記不清楚了。”

“你到底是沒有綁還是記不清楚了!”

“我……記不清楚了。”

負責記錄的警察快速寫了起來,段鵬飛拿起面前的紙繼續復述。

“你說你掐了一會之后她就倒在地上裝死、然后你就走了。是嗎?”

“是。”

“你掐了多久?”

“那誰記得?反正我看她又在那裝死就走了。”彭超志的嘴角居然出現了一絲冷笑。

“你怎么知道她在裝死?”

“她總這樣。我還不知道她!”疼痛迅速遮蓋了冷笑,彭超志再次捂住肚子。

“總這樣?”

彭超志明顯意識到自己言多語失,連忙閉嘴,而段鵬飛不再說話,只是緊緊地盯著他等著他首先開口。審訊室死寂的氣氛不知持續了多久,彭超志終于忍不住了。

“兩口子打打鬧鬧不是很正常嗎?你看,我身上也有她撓的印。”彭超志說完不停地在身上查找著什么,但翻了半天他也沒翻出任何傷痕,“我的傷好得快。”

林旭陽恨不得沖進屏幕暴打彭超志。

“你的意思是你們倆經常動手,然后她經常裝死,是吧?”段鵬飛云淡風輕。

“咋了?兩口子打架犯法了?”彭超志依然嘴硬,一副滾刀肉的德行。

“我問你倆是不是經常動手、然后她經常裝死!”

“是!”

“她裝死之后你會干什么?”

“走啊。她一裝死我就走。”

“沒有管她?”

“管她干啥?我一走她自己就會爬起來。”

“這種情況發生過多少次?”

“不記得。”

“昨天晚上在小樹林你怎么判斷出她是在裝死?”

“她一直都那樣,倒地上假裝動不了,我看她又開始裝死就走了。”

“沒有管她?”

“我說了,不用管。”

長時間的沉默。

段鵬飛緩慢地將面前的三頁紙摞在一起,然后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那兩名警察——他覺得可以畫句號了。

“我現在簡要重復一下你說的內容。”段鵬飛開始給彭超志的棺材釘釘子,“昨天晚上你在小樹林用右手掐住她脖子,發現她倒在地上動不了了,然后你就走了。是嗎?”

“我不都說了她在裝死嗎?”

“好,你發現她倒在地上裝死就走了,是不是?”段鵬飛的語氣非常客氣,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見。

“是!”彭超志毫無防備地躺進了親手制作的棺材里。

段鵬飛不再說話,他接過那名負責記錄的警察遞來的新內容,仔細看了一遍后把那幾頁紙推到彭超志面前。

“你看一下有沒有什么問題,沒問題的話簽字按手印。”段鵬飛說罷接過了那名警察遞來的筆和印泥。

“啥意思?為啥要簽字按手印?”彭超志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惶恐。

“你先看看這上面的內容是不是實情,如果有不對的地方請隨時指出。”段鵬飛客氣地將筆和印泥伸到彭超志面前。

審訊室再次死寂,彭超志開始逐一看向那些足以讓他身陷囹圄甚至更為嚴重的文字。

“行!可以!報警是吧?行,行!”彭超志的聲音突然打破了長久的沉默,鐘克風發現他幾乎是咬著后槽牙說的這句話。他一點點收起惶恐的表情,一股戾氣出現在他臉上。他看完最后一頁紙后不由分說地開始簽字,并重重地按上了手印。

“報警是吧?可以!算你狠!你們抓我吧,你們最好把我給斃了,我看看我死了之后她和那四個小王八蛋怎么辦!來啊,斃我吧。”

彭超志將那些紙扔回到段鵬飛面前,然后突然站起了身。他身后的警察迅速按住了他的肩頭。

“告訴那個婊子,讓她過來給我道歉然后把我接回去!不然我也報警抓她!”

段鵬飛愣了片刻后不解地看著彭超志。

“你報警抓她?因為什么?”

“她自己心里清楚!讓她老老實實過來接我!”彭超志說完得意揚揚地坐了回去,還很不屑地瞪了一眼按住他肩頭的那名警察。

“把話說清楚,你為什么要報警抓她?”

“讓她來!她不來我不會說的。”彭超志覺得自己儼然占據了上風。

“關起來吧。”段鵬飛站起身朝門口走去,并在臨出門時異常平和地看了眼囂張無比的彭超志。

鐘克風重重地關閉了視頻,然后毫不猶豫地拿起手機撥出了段鵬飛的手機號——林旭陽隨后第一次看到如此暴怒的師父。

鐘克風在電話里痛斥段鵬飛,大罵他審訊過程中時時處處充滿了誘供行徑,段鵬飛異常平靜地頂了回去:你打算怎么審?上來先告訴他于秋華已經死了?要是那樣的話你指望他能說出什么?

“算了,師父,消消氣。”林旭陽看到鐘克風掛了電話后依然怒氣未消,只得低聲安慰起來,“彭超志已經承認了他干的這些事,這不挺好嘛。”

“好嗎!?”鐘克風瞪向林旭陽,“明天起你跟著他,別跟我了!”

林旭陽連忙道歉,鐘克風怒不可遏地告訴他——破案雖然是刑警的第一要務,但程序正義也必不可少,要是為了破案而不擇手段,不如干脆像舊社會那樣上來就一頓拷打,這豈不是更加簡單。

一通咆哮后鐘克風逐漸冷靜了下來,他明白無論段鵬飛的審訊有多少問題,那些話、那些細節都是彭超志親口所述,這一點完全不容置疑。依照這些內容,鐘克風覺得彭超志八成會被認定為過失殺人,畢竟沒有人能確定于秋華當時是裝死還是真的已經死亡……但是,那個結該怎么解釋?

鐘克風打開審訊視頻,再次回放了彭超志回答裙結時的表情,并將該表情定格在了電腦屏幕上——這個下意識的反應如此直接而真實,怎么就這么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呢?

鐘克風把自己的疑惑告訴了林旭陽,林旭陽實在不明白師父為什么總是在這個細節上糾纏不已,他的想法跟段鵬飛完全一致:一個喝了酒的人慌亂中系出什么樣的結都不值得特別關注。

可他沒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師父,因為他知道此時此刻的師父正處于火山爆發的邊緣,稍不注意就會再次將他引爆。

鐘克風靠在椅背上,一邊緩緩按著打火機一邊快速在腦中回憶著整個案子的所有細節。打火機的火苗隨著他的按動不停亮起又不停熄滅,噠噠聲在辦公室里格外清晰,也格外讓人心亂。

不對,兇手應該另有其人!

鐘克風死死盯著屏幕上彭超志的表情,他越看就越堅信起自己的這個判斷。如果兇手另有其人的話,既然于秋華死在被彭超志毆打的現場,那真兇肯定目睹了彭超志對她的毆打,也目睹了她倒地裝死的全過程。可于秋華當時已經倒地,真兇可以在彭超志離開后輕易地殺死她,為什么還要多此一舉綁住她的雙手?還有,既然于秋華不是奸殺又非劫殺,那么兇手一定不是隨機作案而是蓄謀已久,可他怎么知道于秋華當天會去公園找彭超志?

于秋華是在發現家中的錢被偷了后臨時決定去公園,所以兇手不可能一直在公園蹲守等待她出現,這么看來他應該是對于秋華進行了跟蹤——可公園八點不是閉園么?他是怎么進去、又是怎么離開的?

打火機被按動的頻率開始不斷加快,林旭陽被火苗搞得頭暈眼花,他知道師父在進行劇烈的腦力風暴,所以始終沒敢開口,只是靜靜地來回看著火苗和師父的雙眼。

突然,火苗停止了。

公園晚八點到第二天開園都沒有人進出過?可彭超志不是凌晨三點多喝得爛醉返回了宿舍嗎?他怎么回去的?

一道閃電劃過辦公室,雷聲和雨聲更加猛烈。

人民公園的外墻出現在鐘克風腦中。那些三米多高的外墻別說是一個爛醉的人、就算清醒者也幾乎不可能翻越!

鐘克風迅速起身沖出辦公室,林旭陽不明所以地連忙跟上。

窗外閃電頻仍,圖像分析室的鐘克風絲毫沒有困意,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幾個大屏幕,大屏幕上顯示的是公園正門及周邊的監控畫面。他身旁坐著一名值班警察和強忍呵欠的林旭陽。

公園正門斜上方的監控顯示:昨晚八點整,一些游客正陸續走出公園,兩個工作人員從售票廳走出后走到大門口準備鎖門。這時于秋華從遠處急匆匆走至門口,跟工作人員說了幾句話后便走了進去,隨后大門被鎖上,兩名工作人員轉身朝公園深處走去。

“公園只有這一個攝像頭?”鐘克風看向正操作電腦的警員。

“是。公園最近只有這一個門能出入,在這裝就夠用了。鐘隊,黃隊和段隊今天已經看過這些監控了,沒有任何異常,你這是在看什么呢?”操作電腦的警察一臉疲憊,他回頭看了眼墻上的表:十一點半。

“昨晚八點后有沒有人離開過公園?”鐘克風假裝沒有發現那名警察在看表。

“沒有。我把八點后一直到今天早晨的畫面都看了,沒人出去也沒人進去,除了被害人。”警員說完按動快進鍵,整個畫面立刻以快動作不停流轉。

“奇怪了,這兩個工作人員讓于秋華進去后為什么要鎖上門?難道于秋華不打算從公園出來?”林旭陽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段隊已經詢問過他倆。他倆原本就認識于秋華,所以才讓她進去,而且說等她想出來的時候就去管理處叫他們,昨晚他倆值班。”警員側頭看向林旭陽。

“于秋華昨晚上一宿沒出來,這兩個人就一點都不懷疑?”林旭陽倍感不解。

“你女朋友要是去你宿舍一宿不出來,別人會去管嗎?”與林旭陽年紀相仿的警員跟他開起了玩笑,林旭陽撇撇嘴不再說話,而是靠在沙發上繼續伸起了懶腰。

在這組畫面快放的過程中,鐘克風看向了另幾組畫面。

“你把公園周邊的道路監控放大,慢放。”

那名警察直起身子操作起來。那是公園正門外三個方向的道路監控,鐘克風發現這三組畫面雖然拍到了公園周邊的路面狀況,但都無法拍到公園外墻的位置,這就意味著如果有人靠著墻邊行走的話就不會被拍到。

“你把凌晨三點小吃街的監控調出來。”

警察無奈地看了眼鐘克風,然后繼續操作——凌晨三點剛過,彭超志踉踉蹌蹌地離開那個燒烤攤朝公園走去,在接近公園外墻后消失在監控畫面中。隨后的一段時間里,公園大門的監控中壓根沒有出現他的身影。此時鐘克風、林旭陽和那名警察都意識到,彭超志肯定是通過別的秘密入口進到了公園。

既然公園存在其他入口,如果兇手果真另有其人的話,他當然也能通過那個入口進出公園!

鐘克風低頭看表后看了看窗外的暴雨,他本打算立刻去看守室提審彭超志、以便問出那個入口的所在,但轉念之間他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黃毅隊長和段鵬飛已基本認定彭超志就是嫌疑人,自己若沒有十足證據就貿然提審彭超志的話,不但會顯得有些無理取鬧,更會讓二人覺得自己是在成心跟他們唱反調。

不過,雖然證據還未出現,但至少已經有了方向,早已習慣獨自行動的鐘克風決定一如既往的獨自行動。

“你把死者去往公園的道路監控調出來。”鐘克風全身上下充滿了斗志。

“這不在這么?”警員疑惑地指了指某塊屏幕。

“不是公園大門口的,而是以死者進到公園為終點,倒推著查她一路上的監控。”鐘克風堅定地看向那名警察,“我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跟蹤她!”

“鐘隊,這工作量可海了去了。”警察眼珠差點掉出來。

“咱們是干什么的!”鐘克風拍了拍警察的肩膀,似乎在給他打氣,“時間不等人,真相更不等人。”

“今晚沒戲。我們只從交管局要了公園周邊的監控,沒問他們要別的道路監控……誰能想到你要查這些啊。”警察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那就現在去要!”

待那名值班警察離開圖像分析室后,鐘克風看向了呵欠連天的林旭陽。

“我送你回去睡覺。”

“不用不用,我沒事。”林旭陽狠狠拍打起自己的臉頰,“師父,咱接下來做什么?”

“去公園找出那個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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