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牛津通識讀本:亞當·斯密(中文版)
- (英)克里斯托弗·J.貝里
- 3135字
- 2025-03-05 17:02:19
斯密時代的蘇格蘭
斯密身處什么樣的社會?所有的時代都可以說是變革的時代,盡管這是句陳詞濫調,但它的確符合18世紀蘇格蘭的情況。
斯密出生前發生了一系列十分重大的政治事件,這些事件影響深遠,他一直生活在這些事件的影響之下。事件起因于17世紀晚期。那時,蘇格蘭有自己的議會,但一直運轉不佳,在“達里恩計劃”(議會試圖將蘇格蘭發展為殖民強國)毀滅性破產以及與英格蘭貿易爭端等背景下,英格蘭與蘇格蘭于1707年成立聯合議會。此次聯合是在英國人誘騙下蘇格蘭一些領袖人物的背叛之舉,還是出于“擺脫”眼前窘迫困境之需,至今仍然是一個有爭議的學術(和政治)問題。
《聯合條約》賦予蘇格蘭人小部分直接政治權力(僅有上議院16個席位和下議院約8%的補充席位)。但該條約允許蘇格蘭保留自己的法律體系、宗教管理方式(蘇格蘭教會)和教義。這些例外規定非常重要,因為這意味著對大多數人而言,最直接的事務仍然掌握在蘇格蘭人手里。沒有了議會,律師成了關鍵人物。律師們代表他們的主顧,特別是像阿蓋爾公爵這樣的人物,實際上控制了蘇格蘭的運轉。
安妮女王于1714年去世,英格蘭和蘇格蘭的王位傳給了漢諾威的喬治。這次王位繼承是《聯合條約》里預訂的,因為該條約第二款規定,如果安妮正常死亡,那么君主之位應傳給漢諾威的索菲亞及她的“新教徒”繼承人。該條款重申了1689年協定的內容。這份文件由威廉和瑪麗增訂而成,此后又被斯圖亞特國王詹姆士二世/七世廢黜/放棄,該文件規定天主教徒不可接任王位。喬治符合條件,因為他與第一任斯圖亞特國王(詹姆士一世和六世)的孫女結了婚,他是關系最密切的新教徒。漢諾威繼承王位對蘇格蘭有極其重要的政治影響。
一些受過良好教育、具有專業技能的蘇格蘭人寫了許多著作,涉及的領域十分廣泛,形成了“蘇格蘭啟蒙運動”(正如現在所知),他們都是漢諾威人。這不僅僅意味著支持現行體制,因為這種支持彰顯出他們對詹姆士黨的反對。詹姆士黨人是斯圖亞特王朝的支持者,18世紀上半葉經常爆發反對新王朝的活動。反抗活動頻繁爆發,表明漢諾威的繼承權并非高枕無憂。
1715年和1745年發生了兩次最嚴重的叛亂。1715年的叛亂利用了公眾積累的對成立聯合王國后無所獲益的不滿,獲得了廣泛支持。1745年的叛亂最初對英國造成了較大的威脅,小王位覬覦者“英俊王子”查理的軍隊向南最遠打到英格蘭的德比,距離倫敦120英里。詹姆士黨人一開始的軍事勝利沒有得到蘇格蘭人民的普遍支持,很快形勢就反轉了。在克勞頓戰役(1746)擊潰叛軍之后,當局有意采取措施破壞蘇格蘭高地的政治獨立。
斯密身處英格蘭,遠離這片紛亂,在克勞頓戰役后才回到柯科迪。毫無疑問,他是忠于漢諾威政權的。在《國富論》中,他主要以蘇格蘭高地為例,說明不發達經濟體和老套法律體系的情況。他明確地提到洛希爾的卡梅倫,說他沒有法律授權卻可以“對他的人民進行刑事管轄”(《國富論》第416頁)。這不是說他這個人惡毒或喜怒無常,而是說由于經濟和基礎設施未得到改良,因而沒有統一和有效的法律體系。
聯合背后的動因之一是,蘇格蘭需要獲準自由進入英格蘭市場。意識到他們的經濟比英格蘭落后,蘇格蘭的主要機構及其成員開始尋求現代化,或者說推進“改良”。最終,到18世紀中葉的時候,聯合帶來了經濟效益,蘇格蘭迅速發生變化。這些變化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格拉斯哥的發展。在斯密的學生時代,格拉斯哥的人口約1.7萬,到斯密去世時增長到8萬人。除農業外,紡織品尤其是亞麻布生產是蘇格蘭的主要工業。煙草貿易大幅增長,對格拉斯哥的發展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使之取代布里斯托爾成為主要港口。斯密認識一批格拉斯哥的“煙草大王”。他是格拉斯哥文學協會的會員,該協會主席安德魯·科克倫就是一位“煙草大王”。至今,格拉斯哥的街道名稱中還能找到他們的遺跡,比如格拉斯福德、英格拉姆,還有科克倫。
直到那個世紀的后二十五年,煤炭采掘和煉鐵等“重”工業才開始飛速發展?!秶徽摗分兴岢龅慕洕聿皇菍@些產業的。斯密圍繞制釘等小型手工作坊闡釋其原理。城鎮化和紡織品生產的確需要實體基礎設施和金融基礎設施的支撐。交通依靠馬(斯密就是騎馬去牛津的)和船。盡管在愛丁堡和倫敦之間有服務相當高效的長途馬車,但橫貫全國的旅程仍是十分艱辛的。從柯科迪到愛丁堡最便捷的途徑是乘船穿越福斯灣,而不是經由陸路和擺渡。
大規模運輸必須通過船運,從格拉斯哥到愛丁堡(相距約45英里)意味著要經歷一段漫長而危險的海上航程。為此實施了一項“改進”計劃,修建一條連接東部福斯河各河口和西部克萊德灣的運河航道。該計劃開始于1768年,至1790年完成。這是一項了不起的工程成就。迄今仍在使用的格拉斯哥附近開爾文河上的高架橋,被譽為“世界上該類工程中最了不起的杰作之一”。當然,這些工程建設需要大量資金。許多銀行伴隨著這項投資需求而生。1772年艾爾銀行倒閉,使福斯—克萊德運河的股東面臨信心喪失的問題。斯密對這些事件有清晰的認識,在《國富論》中可以看到他對投機商(“項目計劃人”)、銀行業和金融監管的看法。
官方認可的蘇格蘭教會政權形式是長老會,屬于嚴格的加爾文教派,英聯邦原封不動地保留了這個形式。強制信奉正教的歷史由來已久。例如,1696年有一名19歲的學生托馬斯·艾肯黑德被判褻瀆上帝。然而,改變已無處不在(至少在精英階層是如此)。蘇格蘭不設獨立議會強化了蘇格蘭長老會的作用,長老會的大會近似于國家級的辯論論壇。這一作用使其成為政治焦點,并最終促使蘇格蘭教會和蘇格蘭啟蒙運動達成了某種互諒。威廉·羅伯遜本人就是生動的體現。他任愛丁堡大學校長逾三十年,也是教會派系現代化改革的領袖人物,被稱為“溫和派”。通過斗智斗勇,這群志趣相投的“現代化者”致力于“改良”,設法成了大會里的多數“派”。這令溫和派能夠控制教會選任的牧師們贊同改良和“啟蒙”。斯密與改良派的領袖們交好,這個圈子里有各色人物,其中包括被認為是“異教徒”的大衛·休謨。
除了休謨這個特例以及凱姆斯等上議院法官,其他蘇格蘭啟蒙運動的思想家都像斯密一樣是大學教授。以蘇格蘭的國土和人口規模而論,這里出現了五所大學—圣安德魯斯學院、阿伯丁的國王學院和馬修學院、愛丁堡大學以及格拉斯哥大學—確實令人震撼。這些大學的傳統使命是培養牧師,這個使命延續了一整個世紀,但到彼時,情況發生了變化。
教學體系被重新設計,授課不再用拉丁文(哈奇森是先驅者)。法律教授職位得以設立,愛丁堡大學(1740)和格拉斯哥大學(1760)正式成立了醫學院(盡管形式上是一門課程,但醫學教育那時已岌岌可危)。這種“強調職業教育的主張”,是適應社會需求變化的表現。法律、醫學學科發展的同時,化學和植物學等對促進農業發展(如化肥)和“工業”發展(如亞麻染料)有明顯作用的學科也在擴張。但這些大學對智識教育也持開放態度。課程體系變了,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接受并宣揚艾薩克·牛頓學說的速度。
蘇格蘭是個小社會,其主要的法律、教會和學術機構組成了一張網。這些機構的理事會里全是知識精英。有了主要機構里這種精英的參與,蘇格蘭啟蒙運動成為“建構”現代社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種參與進一步表現為俱樂部和辯論會的規模激增,它們為大學、法律界、教會、“進步”貴族和商人(特別是在格拉斯哥)搭建了思想匯集平臺。例如,“精英”協會(更正式、含義更清晰的名稱是“愛丁堡藝術、科學、制造業和農業促進協會”)的成員包括斯密、休謨、凱姆斯和羅伯遜。盡管有天性靦腆的名聲在外,但斯密是幾個協會里的活躍分子,其中有兼收“市民和大學師生”的格拉斯哥文學俱樂部,還有兼具歡樂與智慧的愛丁堡牡蠣俱樂部。他是愛丁堡皇家學會(1783)的創始會員之一。
一些俱樂部會關注“禮貌”。這反映了新興的城市文化,因此“文雅”(以及相關的“文明”)成為性格和行為被正面評價的特征。這些是《道德情操論》的主要論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