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至，戰鼓聲卻已震蕩濠州城。北面城墻上，朱重八的身影如鐵塑般挺立，目光越過城垛，掃視著遠方靜謐卻暗潮洶涌的黎明。

昨夜沐英送來的情報，如同尖銳的冰刃直插入濠州城的防御體系。

抽出腰間長刀，刀鋒映照著晨星殘光。二十余名元廷秘密部隊，足以顛覆一座防守松懈的城池。朱重八曾見過這些人的手段——悄無聲息地潛入，一夜之間便能斬斷一支軍隊的指揮鏈。

濠州城不能重蹈覆轍。

“傳令下去！”朱重八的聲音如春雷炸響，“自今日起，濠州城戒嚴！百姓未經允許，不得出戶，違令者——斬！”

軍令如雪片般擴散，晨曦初露時，城中已鐵甲林立，巡邏隊伍步履鏗鏘。

每條街道都有紅巾軍士兵把守，僅一個時辰，整座城池從繁華市井變成了銅墻鐵壁。

醫館內，沐英剛剛睜眼，就聽見了戒嚴的號角聲，昨夜朱重八親自將他送回醫館，路上只字未提戰事，但眼中凝重的神色已告訴他局勢危急。

“戒嚴了？”趙郎中端著藥碗走進來，放在了沐依依的面前，“這城墻再高，也擋不住人心惶惶啊。”

沐依依接過藥碗，遞給床上正在休養的王三，沐英嘆了口氣：“元廷精銳潛伏，如今也沒什么更好的辦法。”

王三喝下藥湯，苦笑一聲：“我這鳥人，出門散步，還得兩個紅巾軍士兵夾著去，郭大帥怕是對我還有顧慮。”

沐英整理著藥材，微微搖頭：“非也，郭大帥是怕你有閃失，帶來情報之人，無論你出身如何，總要重視的。”

王三嘆息道，聲音里透著疲憊和失落，“本來還想投奔紅巾軍的，現在哪還有什么兄弟可帶？就剩下老劉那獨眼龍。這些年，馬賊的日子也不好過。眼下天下大亂，群雄并起，我王三這點功夫，算不得什么了。”

沐英望向窗外，城中氛圍凝重，行人寥寥，唯有巡邏的士兵步伐整齊地穿梭于各個街道。

“元軍怎會派遣秘密部隊混入濠州城區？起義的那么多，從北到南，這么遠，不值當啊。”沐英半是自問半是詢問。

“鬼知道那群元人腦子里裝的都是啥？”王三罵道：“說不準是元廷控制不住這群人了，這群人擅自行動呢。”

沐英雙眼微瞇：“那他們的目標是什么？如今濠州城，也沒多少人了，大多數都是些將士，城外的流民如今也不多了。”

“說不定是準備破城之前斬首呢？”王三的聲音低沉而凝重，“他們會先除掉城中的將領，然后為大軍開城門。”

沐英心中一驚，如果這支秘密部隊的目標是郭子興和朱重八，那么濠州城危在旦夕。

正思索間，急促的腳步聲從前院傳來。一名紅巾軍士兵面色凝重地闖入：“趙大夫！準備好藥材，大批傷員即將送回！”

趙郎中立刻起身：“傷亡幾何？”

士兵深吸一口氣：“北方戰事惡化，我軍五萬將士，已折損三分之一。元軍火器犀利，我軍雖奮勇抵抗，卻難以抵擋火銃之威。”

沐英心頭一震。折損三分之一，城池防御勢必受到嚴重削弱。

“我去準備藥材。”沐英轉身，卻被士兵叫住。

“郭大帥令我帶話，讓沐小哥帶著那馬賊立刻去見他。”士兵目光落在王三身上，“事關重大，刻不容緩。”

王三雖然傷勢未愈，但依然挺直了腰背：“是。”

送走王三，沐英和趙郎中立刻投入到準備工作中。后院里，沐安一絲不茍地切著草藥，沐依依則負責遞送工具。

趙郎中瞥了一眼認真工作的沐安，點點頭：“你這弟弟不錯，只是年紀還小。”

“他比我小不了多少，今年七歲。”沐英隨意道，“您若有意，收他為徒也不錯，我這教他認字寫字。”

趙郎中沉吟片刻：“你為何推薦他？”

沐英放下手中的藥材，正色道：“二弟雖是逃難路上相識，卻將我和妹妹視為親人，心思純凈，做事專注，又肯吃苦，是學醫的好材料。在這亂世中，若能掌握一技之長，將來無論局勢如何，他都能活下去，也能救更多人。”

趙郎中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不錯，你這孩子，不但自己心智過人，看人也準。”

沐英點了點頭，背好小行囊就準備出門，笑道：“本來我也有私心，我覺得依依當您徒弟更好，不過看樣子，您這講究個傳承，既然如此，肥水不流外人田，教誰不是教。”

趙郎中哈哈大笑，揉了一把沐英的頭：“這樣吧，等局勢穩定些，我便收他為徒。不過，教他識字寫字這事，就交給你了，依依也可以跟著學，學多少，就看她造化了。”

沐英躬身行禮：“多謝趙爺爺成全，那我這就先去軍營了。”

午后，軍營傳來陣陣哀嚎。大批傷員被抬回城中，營地外排起了長隊。沐英不得不在庭院中搭建臨時醫棚，收治那些傷勢較輕的士兵。

“郭大帥和朱統領呢？今日還沒在營地里看到朱統領呢。”沐英一邊清理傷口一邊問。

“郭大帥鎮守指揮，朱統領率隊突擊，今日城里戒嚴，所有統領全部出去了，朱統領親手斬殺元軍將領三人，又立功了”士兵眼中閃過敬佩之色，“若非朱統領以身作則，怕是我們損失更大。”

天色漸暗，傷員依然源源不斷。沐英的雙手已經被鮮血浸透，沐安跑過來送藥都送了三次。

夜幕降臨時，朱重八終于回來了，身后跟著四名紅巾軍士兵，臉上帶著復雜的表情，既有釋然，也有無奈。

“朱統領這是怎么了？”沐英湊了過去，低聲問道。

“別提了，再這么打下去，紅巾軍的人數就不夠了。”朱重八摘盔卸甲，“元軍已經被打退了，等著局勢穩一穩，咱這大婚，之后就要準備去找地方招兵買馬，擴充隊伍。”

“要大婚了？恭喜朱統領啊！還不知您是哪的人？”沐英找了個竹簽子，叼在嘴里，營帳里的傷員不多了，重傷的全送到醫館去了，這會也清閑了不少。

“鳳陽人，沒跟你說過么？”朱重八翻了翻兜，翻出一塊面餅子，遞給了沐英。

沐英也餓了，接過面餅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朱統領回鄉招兵啊，如今當了紅巾軍統領了，也算是衣錦還鄉，相較其他地方，鄉親們應該更值得信任。”

“想過。”朱重八搖了搖頭：“但是上戰場，說不定哪天就沒了，讓鄉親們送死，有些于心不忍。”

沐英未再多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路要走，即便是在這亂世之中。

深夜，醫館終于迎來了短暫的寧靜。大多數傷員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只有少數重傷員還需要時刻照料。

沐英站在醫館的屋頂，遠眺北方，那里隱約可見火光，想必戰斗仍在繼續。城墻上的士兵比往日多了一倍，每個角落都有人把守，戒備之嚴前所未有。

“在想什么？”趙郎中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沐英轉身，微微躬身行禮：“在想這場戰事的走向。”

趙郎中站到他身邊，目光也投向遠方：“起義的人越來越多，亂世將至，大變局已經開始，也不知道這濠州城，能不能守得住。”

沐英沉默片刻，隨后堅定地說：“能。元軍雖強，但遠道而來，糧草補給困難。而我們據城而守，只要堅持下去，勝算很大。未來，只會越來越好。”

趙郎中瞥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你這孩子，年紀不大，看問題卻很透徹。說起來，我倒是有些擔心你。”

“擔心我什么？”沐英疑惑地問。

“你太聰明了，心思太重。”趙郎中嘆息道，“這亂世中，聰明人往往比愚鈍之人更加痛苦。你看得太透，想得太多，心中的重擔也就比常人更重。”

“我知道，未來你一定是屬于戰場，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沐英笑了笑：“趙爺爺多慮了，紅巾軍現在不收娃娃兵，如今照顧好妹妹和二狗子，幫您分擔些工作。至于其他的，我還太小，影響不了大局。”

趙郎中點點頭，不再多言。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屋頂，望著遠方的火光，各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