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13:繁華將盡的時代終章
- (德)弗洛里安·伊利斯
- 12291字
- 2025-03-05 17:02:54
1913冬天
馬克西姆·高爾基在卡普里島上曬傷了。彼得·潘特的名字緊隨特奧巴爾德·蒂格之后。赫爾曼·黑塞急著想找他的牙醫。普契尼對決斗沒有興趣。一顆新的彗星出現在天際,拉斯普京讓沙俄的女性神魂顛倒。而馬塞爾·普魯斯特找不到出版商來出版《追憶似水年華》。醫學博士阿圖爾·施尼茨勒在操心他最棘手的病人:當代。來自柏林潘科區的一位吞火者成了阿爾巴尼亞的國王;他僅僅在位五天,但畢竟在位過。

斯達尼斯洛·維特凱維奇為迷人的雅德維加·揚切夫斯卡拍照。后者已經為自己弄到了一把左輪手槍
1月
在這個跨年夜,從1912年12月31日到1913年1月1日之間的幾個小時,我們的當代由此開啟。這天氣對于這個季節來說太暖和了——這是我們知道的,除此之外我們一無所知,唯有熱烈歡迎。
12月31日這天,科隆天色漸晚,外面下著小雨。魯道夫·斯坦納在激情洋溢地演講,這是他連續第四個晚上在科隆演講了,聽眾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嘴。只見他端起一杯茉莉花茶,喝了一口,這時鐘聲敲響了12下,人們聽到街道上的叫喊和歡呼聲,但是魯道夫·斯坦納沒有停下來,他宣布只有瑜伽才能讓混亂的德國重新獲得安寧:“瑜伽可以讓被束縛的靈魂解放出來,超越這種束縛。”說話聲持續著,又陷入沉默中。新年快樂。
畢加索低頭看向他的狗,弗利卡這只布列塔尼犬和德國牧羊犬的稀有混血犬正仰頭看著他。它不喜歡主人收拾行李,哀嚎著,非要跟著一起去,不管去哪里。所以畢加索干脆牽了狗繩,喊來他的新情人夏娃,就這么兩人一狗從巴黎出發,搭乘下一班火車前往巴塞羅那。畢加索想把他的新愛人介紹給年邁的父親。(不出一年,他的父親、狗和夏娃都過世了,但此處暫不細說。)
赫爾曼·黑塞和他的妻子米婭想要再嘗試一次。他們把三個孩子布魯諾、海納和馬丁送到了岳母家,之后出發去了格林德爾瓦爾德。這地方離他們在伯爾尼旁邊的新房子不遠,他們上了山,住進名為“驛站”的小旅館。在這個時節,下午3點剛過,這個旅館便會陷入巍峨的艾格峰北坡的陰影里。黑塞和妻子希望能在這片陰影中重新找回愛情。就像其他人丟失拐杖或者帽子一樣,他們遺失了愛情。但是天空在飄著雨。“等一會兒,”旅館老板說,“雨馬上就會變成雪了。”于是他們借了滑雪板。但是毛毛雨還在繼續下。旅館里的漫漫跨年夜讓人煎熬且沉默,幸好葡萄酒不錯。總算到零點了,他們疲倦地碰杯,然后回到了房間。第二天早上,他們把厚重的窗簾拉到一邊,向窗外看去,雨還在下。所以吃完早飯后赫爾曼·黑塞把沒有用上的滑雪板還了回去。
這時,里爾克正在西班牙小城龍達給精神矍鑠的羅丹寫信,內容非常感人。
12月31日,胡戈·馮·霍夫曼斯塔爾悶悶不樂地在維也納街頭散步。這是辭別舊歲的最后一次散步。冰霜包裹著林蔭大道兩旁的樹枝,墻壁縫隙里也掛著潔白的冰晶。黑夜的涼意漸漸籠罩著這座城市。他回到家的時候,鏡片蒙上了霧氣,他拿出用花體繡著名字首字母的手帕擦干凈了。他把鑰匙放在斗櫥上,伸出仍然冰涼的手撫摸著這件家具——這是件傳下來的物件。然后他也摸了下精美的鏡子,它曾經掛在祖先的房子里。他坐在手工制作的奢華書桌旁邊,寫道:
“有時候人們認為,我們的父親和祖父只給我們后輩留下了兩樣東西:漂亮的家具和過度纖細的神經。除了冰冷的生活、枯燥乏味的現實以外,什么都沒給我們留下。我們只是旁觀著自己的生命,我們早已將杯中酒提前喝干了,但是仍感覺到無休止的口渴。”然后他喊來仆人,要了第一杯白蘭地。但是他早就明白,這對掛在他疲憊眼皮上的憂郁無濟于事。對此他無計可施,但是他知道衰敗。當其他人只是隱約有所感覺,當其他人在借此玩些把戲時,他已經知曉了結局。于是,他給朋友埃伯哈德·馮·博登豪森寫信,感謝他“穿越陰沉壓抑的德國”送來問候。接著,他承認:“我總是感覺如此特立獨行,這些日子,在這個雜亂無章、暗中充滿恐懼的奧地利,在這位歷史的繼子這里,我感到自己如此異樣、孤獨和憂心忡忡。”“沒有人,”信中寫道,“聽我說話。”
霍夫曼斯塔爾在年少時就成為傳奇,他的詩句風靡歐洲。斯特凡·格奧爾格、喬治·布蘭德斯、魯道夫·博爾夏特、阿圖爾·施尼茨勒,他們都為這位天才所吸引。但是年少成名讓胡戈·馮·霍夫曼斯塔爾不堪重負,他幾乎不再發表作品了。現在,到了1913年,他幾乎已經被大家遺忘了,他是舊日時光、“昨日世界”的遺物,這位當年的神童現在隨著奉他為神童的時代一起徹底留在了過去。他是古老的奧地利、那個維也納的最后一位詩人。在這里,到1913年1月時,皇帝弗朗茨·約瑟夫一世的統治已經進入第65個年頭了,真是不可思議。1848年他加冕稱帝,1913年仍然在位,仿佛這是最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樣。然而,他那從上世紀中葉開始的統治如今已不再顯赫,此時現代主義正在維也納接過統治權。革命的領導者們包括羅伯特·穆齊爾、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斯特凡·茨威格、阿諾德·勛伯格、阿爾班·貝爾格、埃貢·席勒、奧斯卡·柯克西卡和格奧爾格·特拉克爾。
他們用文字、聲音和繪畫顛覆了這個世界。
女按摩師總算離開了,托馬斯·曼那精致優雅的岳母黑德維希·普林斯海姆,傍晚從慕尼黑阿爾西路12號的別墅出發,去“托米家”參加跨年夜的晚宴(這不是紐約餐館的名字,而是頗有家長做派的她給女兒卡蒂婭的小家庭取的昵稱,他們婚后住在毛厄基歇爾街13號)。但剛在托馬斯·曼家坐下來,她的背又開始疼了,這該死的坐骨神經痛。因為好托米明天得去柏林(他將來會苦澀地對這件事感到后悔),這個總是掃興的家伙在跨年夜11點就突然提前離場了:“你們知道,我明天早上得出門。”但是在岳母看來,之前的氣氛最多也就“勉強算得上融洽”。回家途中在哐當作響的電車上,他聽到了歐迪恩廣場的鐘敲響了12下。她的背在疼,她的丈夫,數學教授阿爾弗雷德·普林斯海姆坐在她旁邊,一言不發,在算著某個復雜的質數問題,毫無浪漫可言。正好一街之隔的卡爾·瓦倫汀在這個晚上給莉斯爾·卡爾施塔特寫信:“但愿我們永遠健康,永遠保持寶貴的幽默感,你也要繼續做我那個乖巧的好莉斯爾喲。”多么浪漫啊。
對的,就是在這個夜晚,遠在新奧爾良市的路易斯·阿姆斯特朗開始吹奏小號。而在布拉格,弗蘭茨·卡夫卡坐在敞開的窗戶前,充滿渴求地、滿懷憧憬地、心煩意亂地給住在柏林伊曼紐爾基爾希路4號的菲麗絲·鮑爾小姐寫信。
偉大的匈牙利小說家、弗洛伊德的信徒、嗎啡成癮者兼色情狂查特·蓋佐在這個夜晚坐在自己的醫生宿舍里,它位于小型療養地什圖布尼堯的療養院內,坐落在龐大的哈布斯堡帝國的邊陲。他還讀了一會兒卡薩諾瓦的文章,接著點燃了一根盧克索雪茄,又給自己注射了0.002克嗎啡,然后做了個成功的年度總結:“360至380次性交。”還能再具體些嗎?當然可以。查特列了一張表,事無巨細地記錄著他和愛人奧爾加·約納斯的關系,要論詳細,這張表格程度只比羅伯特·穆齊爾略微遜色些:“345天,424次性交。”他已經在做年度總結了:“嗎啡消耗:1 700毫克。”又繼續寫道:“收入7 390克朗,虜獲了十位女士的芳心,其中包括兩名處女。出版了我那本關于精神疾病的書。”那1913年會是什么樣子呢?計劃是明確的:“每兩天一次性交。裝假牙。買新外套。”那就開始吧。
1913年,萬象更新。遍地都是新創辦的雜志,想把時針撥回零點。馬克西米利安·哈登1892年就開始在他的雜志《未來》中宣稱未來屬于自己,而下一代人卻打算直面當下。戈特弗里德·貝恩,這位柏林韋斯滕德醫院的年輕醫生把剛寫完的詩寄給了保羅·策希的雜志《新熱情》和海因里希·巴赫邁爾的《新藝術》。只有1913年新創刊的《開端》他暫不考慮。當時《開端》第一期第一頁上刊登的是年輕的瓦爾特·本雅明的作品。這是一個象征性的開端,也是一個象征性的終結,“19世紀前后柏林童年”的終結!
馬塞爾·普魯斯特總算完成了《追憶似水年華》的第一卷。終于完成了712頁密密麻麻的稿子。他把這本厚厚的手稿寄給了巴黎的法斯凱勒出版社,然后是奧倫多夫出版社,之后是伽利瑪出版社。全都遭到拒絕。伽利瑪的拒信是其總編輯、作家安德烈·紀德親手寫的。他不久前在奧斯卡·王爾德的幫助下,在摩洛哥感受到了同性之愛的歡愉,想必甚是得意。紀德讀到差不多70頁就停了,因為他發現普魯斯特在描述某種發型時在句法上出現了差錯,這讓他很是惱火——安德烈·紀德和馬塞爾·普魯斯特一樣容易激動。總之,紀德認為這位作者不堪信任。日后,等他自己頭發幾乎掉光的時候,安德烈·紀德承認這次因為發型描述的句法錯誤而跌的跟頭是其人生最大的失誤。但現在先陷入絕望的是普魯斯特。他這么寫道:“在我的墓穴蓋上之前,這本書的墓穴已經挖好了。”
1月1日早上,更詳細地說是8點半,如果您想知道確切時間的話——皇帝威廉二世和皇后奧古斯塔·維多利亞在波茨坦的新宮登上了汽車,前往皇室總部柏林王宮。他們順利抵達,沒有發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這是個吉兆嗎?
1月1日下午,加利福尼亞發生了一場地震。震中所在之地正是硅谷,這個日后統領世界的地方。1月1日,美國第一個郵政包裹發出,絲毫沒有受到地震影響。幾天之后,在寫長篇小說《美國》的弗蘭茨·卡夫卡卻毫無頭緒,中斷了自己的寫作。
1月2日,匈牙利的議會首腦第薩·伊什特萬伯爵和反對黨主席米哈伊·卡羅利伯爵為他們頭腦簡單且市民階層出身的同事們做了個示范,如何用最有意義的方式解決政治紛爭:一場決斗。1月2日凌晨,他們持劍對峙。兩個人都受了輕傷。第二天繼續議會的工作。接下來,卡羅利伯爵必須盡快結婚,他因為打牌而債臺高筑,欠下了1 200萬克朗。而第薩伯爵在6月10日再次當選匈牙利首相。但這并沒有妨礙他在8月20日參加另一場決斗,這次對象是反對黨議員喬治·保帕拉維齊尼,他指控第薩在一場名譽權的審判中對證人施加了影響。
這次決斗的雙方也都負傷了。在經歷了無數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之后,第薩在1918年10月的那場戰爭中被起義軍開槍射殺,死前留下了珍貴的遺言:“命中注定。”
是命中注定嗎?不是的。1月2日,賈科莫·普契尼在他的托斯卡納莊園里收到了一封要求決斗的戰書。慕尼黑的阿諾德·馮·特滕男爵無法再忍受普契尼和自己妻子的風流韻事了。但是相較于把槍口指向人類,普契尼更喜歡瞄準鴨子和野豬。他讓人轉告男爵,可惜他目前沒有時間參加這樣的決斗。
第二天,阿圖爾·施尼茨勒在維也納把《兒戲戀愛》這部劇的電影劇本寄往哥本哈根的北歐電影公司。劇本里,新踏入愛河的少尉弗里茨因為早年與一位已婚女士的風流韻事而接受決斗,被戴了綠帽的丈夫雖然對妻子已經毫無愛意,但這畢竟事關榮譽。弗里茨卒。榮譽恢復了,但是完全沒有意義。面對當下(這個他最棘手的病人),阿圖爾·施尼茨勒博士給出了如上診斷。
1月3日,電影默片的時代結束了。在新澤西州西奧蘭治,托馬斯·愛迪生當晚在工作室里首次展示了有聲活動電影機。這是首次能夠同時放映圖像和聲音。就這么播放了起來。
1月4日,德國陸軍總參謀長阿爾弗雷德·馮·施里芬過世了。他一輩子都在謀劃戰爭。這位當時最偉大的戰略家,提出了“一號行軍計劃”,即在世仇動手之前先發制人,這就是著名的施里芬計劃。按此計劃,德國陸軍應該迅速攻占法國。但是他現在過世了,一切還會好起來嗎?
1913年1月,恩斯特·策梅洛在國際數學家大會上第一次提出了博弈論——以國際象棋為例。“在有限的(二人零和)游戲(類似于下棋)中,要么其中一方有壓倒性的策略,無論怎樣都會贏,對方采取怎么樣的策略都無濟于事;要么不存在這樣的策略。”這話說得讓人一頭霧水。幸好施里芬這位擅長主導的戰略家剛剛過世。只有棋類游戲是二人零和游戲嗎?或者決斗也是?或者愛情也是?
年輕的匈牙利舞蹈演員羅慕拉·德·普爾斯基芳齡二十三,滿頭金發,非常美麗。她膚色雪白,眼睛藍得像塞夫爾的瓷器。在這個冬天,她在布達佩斯迷上了俄羅斯芭蕾舞團,特別是迷上了二十四歲的尼金斯基在《牧神的午后》中的經典角色。當著名經紀人佳吉列夫帶領舞團前往維也納時,她便跟著一同前往了。那時羅慕拉就明白她確實對俄羅斯芭蕾舞也感興趣,但是對尼金斯基尤其感興趣。在維也納,她找了個借口和佳吉列夫在布里斯托酒店的沙龍里私下見了一面。表面上她是在謀求舞團里的職位,但其實她所求的角色是尼金斯基的枕邊人。佳吉列夫立刻就察覺到了,他捍衛他那長相類似韃靼人的愛人,因為對方的同性戀取向而誤認為自己立于不敗之地。他認為自己和尼金斯基就像在玩一場二人的零和游戲。盡管佳吉列夫生了疑心,但是羅慕拉動用自己關系即刻正式加入了舞團。現在舞團巡演到了倫敦。晚上他們在考文特花園表演《彼得魯什卡》和《牧神的午后》,到了白天則開始進行革命性的彩排。彩排的作品是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它描繪了遠古時期原始森林中的場景。1月份的倫敦冷雨凄凄,尼金斯基嘗試為這部劇編舞。結果一再失敗。人們幾乎無法判斷斯特拉文斯基的這一幕什么時候結束,下一幕什么時候開始,一切都如此破碎又交織在一起。尼金斯基絕望到幾乎要懷疑斯特拉文斯基的天分了。他一再不知所措地中斷彩排,憤怒地自言自語。羅慕拉·德·普爾斯基則貼心地給他肩上披上暖和的毯子,免得他感冒。
埃貢·席勒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女人。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為瓦莉·紐澤爾作畫,大多數時候是裸體,或者至少私處是赤裸的。但是即使在這樣的時刻,她的眼睛也是如此冷漠,讓人不安,真是一種恬不知恥的時髦。1月8日下午,埃貢·席勒又坐在了他在維也納希岑格主街101號的畫室里。幾乎總是有兩三位模特同時在場,她們避開日常紛亂,稍作休息、伸展身體、整理衣裙、把自己交付給席勒。而他坐在畫架前,像老虎一樣潛伏著,一旦發現特別的主題,便一躍而起。然后他突然喊道:“停!”聲音穿過熱烘烘的大空間,模特必須立刻保持不動,他則迅速下筆。如果他樂意的話,還會蘸一點紅色和一點藍色。在畫瓦莉的時候他喜歡用夸張的亮橙紅色來畫長襪的松緊帶、嘴唇和私處,有些時候頭發也會用上這種顏色。這種奪人眼球的紅濃烈如血。1913年1月8日,席勒又一次對著瓦莉·紐澤爾挪不開眼,他沉迷到要強迫瓦莉(或者是她自愿)寫下單身聲明。她半裸著,朝著埃貢·席勒俯下身,在他珍貴的速寫本上寫下了這些句子:“我在此保證,我沒有愛上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瓦莉。”而他如釋重負,不知道現在是應該畫她還是愛她。
“駱駝”這個香煙品牌誕生于北卡羅來納州溫斯頓—塞勒姆。二十支一包的香煙包裝便是由它首創的。20世紀的香煙產業就這樣從1913年開始了。可惜從那時起,駱駝牌香煙的圖標不是雙峰駱駝,而是單峰駱駝,并且是一頭來自巴納姆和貝里馬戲團的名叫“老小伙”的駱駝。1913年1月,馬戲團在溫斯頓巡演,理查德·約書亞·雷諾茲放下手上設計香煙圖標的工作,下午帶著孩子們去了馬戲團。當晚在他的畫架上就出現了一幅單峰駱駝圖。這是父母育兒假最初為全球設計歷史做出的秘密貢獻。
攝影師海因里希·屈恩為自己的女兒洛特和埃德爾特魯德拍了一張照片。她們如此好奇地看向這個世界,如此勇敢,但是看上去也似乎預感即將有事發生。正是在這張照片誕生的時候,戈特弗里德貝恩寫道“在厄運到來之前再一次盛開”。這位攝影師父親確實是在1913年用自己發明的“奧托克羅姆”天然色彩相片技術給女兒們留下了彩色影印照片。采影,這說法是多么的美妙和老派。但是屈恩確實是這樣做的,他用照相機和相紙多次試驗,成為第一批借用光影力量拍攝真正的彩色照片的攝影師。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溫柔而不甜膩的照片。就像阿達爾貝特·施蒂夫特《晚夏》里的畫面一樣。他的孩子們必須總是身著紅色、藍色、藍綠色的衣服出現在鏡頭前,就像小演出團一樣。
“采影師”屈恩——這又是一個美妙的老派詞匯——在因斯布魯克附近的理查德—瓦格納大街6號的住所附近的山坡上掀起了一場革命。因為他第一次把人類對世界的自然感知和照相機里的世界匹配了起來。因為沒有人眼中的世界是黑白的,但在1913年,大家接觸的攝影仍然是簡化的黑白版本,肖像照、報紙照片、翻拍的繪畫作品、電影院的電影都是黑白的。1904年出生的洛特和1897年出生的埃德爾特魯德,她們還不知道自己成了人類精神史上這場小范圍革命的先驅(這也是父母育兒假最初為世界攝影史做出的秘密貢獻)。她們當時還只是孩子。她們繼續在花園里繁茂的栗樹下玩耍,爬上屋后的高山牧場,目光越過籬笆眺望遠處的山谷。她們和保姆瑪麗·瓦爾納嬉戲,后者是在她們母親過世的時候來到她們身邊的。她們發現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父親給保姆拍照的頻率比得上給她們拍照的頻率了。由此她們感受到愛是如何開始的。這也是不錯的人生體驗。另外,《1913:世紀之夏的浪蕩子們》這本書提到的正是這位瑪麗·瓦爾納和埃德爾特魯德在花朵盛開的蒂羅爾草地上奔跑,當時上方飄過一朵云,預示著危險的未來。這張照片拍攝于“1913年8月美好的一天”。羅伯特·穆齊爾的世紀巨作《沒有個性的人》的開頭正是這句話。在虛構的1913年,托馬斯·曼《魔山》里的故事迎來了結尾。而在現實的1913年,這本書的寫作才開啟。攝影中大膽的魔山,帶著散發著渴望和憂愁的山坡,也在阿爾卑斯山里,離達沃斯不遠。
1月,在維也納的弗洛伊德正在考慮“弒父”。1月,偉大的波蘭先鋒藝術家小斯達尼斯洛·維特凱維奇為了反抗父親老斯達尼斯洛·維特凱維奇,大張旗鼓地把自己名字改成了“維特卡西”。但并沒有多大用。他仍然和爸爸住在一起,住在波蘭塔特拉山腳下的扎科帕內,一個波蘭知識分子聚集的地方。偏偏這個地方還充斥著他父親的著名建筑作品。這是波蘭的達沃斯,各地真真假假的肺病患者都會前來療養。房屋建筑混合了高山小屋樣式和青年風格,但是現在正值冬天,人們幾乎看不出來這些,雪在屋頂上堆積得很高。大片雪花落下,似乎要把整個世界都裹入沉默一般。當阿圖爾·魯賓斯坦1月來扎科帕內時,維特卡西擺弄著照相機,給這位偉大的鋼琴家拍攝了一系列讓人驚嘆的肖像照。外面的雪高高堆起,幾天都沒法出門。維特卡西不停地為自己和魯賓斯坦照相,不停地照。魯賓斯坦后來說道,維特卡西是一位放蕩不羈的多愁善感者、尼采的狂熱信徒、低語的梅菲斯特。他后來的代表作叫《永不饜足》——很合適。但是現在,在1913年的冬天,糟糕的感覺又出現了,魯賓斯坦只能夠暫時安撫他的抑郁。但當他開始演奏鋼琴時,頓時感覺一切都安靜了。維特卡西站在門框旁邊,沉醉地聽著。這聲音,這手指,還有外面的雪。然后還有這位年輕的女士,她為了在高山上治療肺部問題,冬天寄宿在維特凱維奇家。但是她現在自己變成了一劑良藥:斯達尼斯洛·維特卡西·維特凱維奇為這位美麗迷人的雅德維加·揚切夫斯卡作畫和拍照。接著,他愛上了她。接著,他和她訂婚了。維特凱維奇決定,讓她把自己從迷失的生活中拯救出來。可惜不那么成功。幾個月后,她在扎科帕內的一個山坡上用左輪手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而在這之前,她還以狂野的現代主義做派,在赴死的地方放了一大束花,然后把花插在了花瓶里!這樣花期就能長過她的生命了。這就是攜帶指示標的愛神和死神。至少在波蘭,浪漫主義的時代在1913年方才告終。
1月8日,當代最重要的藝術作家、法國印象派最有力的傳播者(在此處兩個最高級使用得都很貼切)尤利烏斯·邁爾—格雷費在柏林維多利亞大街35號卡西勒畫廊新的展廳里發表演講,題目是“我們去往何方?”(他的猜測是通往深淵)。現場人頭攢動,但據演講者說“幾乎無人理解”。保羅·卡西勒和他的妻子蒂拉·迪里厄隨后想要邀請邁爾—格雷費吃飯,但是后者沒有興趣:“因為我沒有和他們一起去愛思普納德大酒店,乖巧的迪里厄還低聲表示不滿。”乖巧的迪里厄的確不習慣這種回應。而現在人們是否還能認為她“乖巧”?事實上,邁爾—格雷費回絕這樣的邀請是相當冒犯的。因為1913年的保羅·卡西勒和蒂拉·迪里厄毫無疑問是柏林文化屆的帝后。這兩位在十年前正是在邁爾—格雷費那里共進晚餐時結識的。但是這一切他都不在乎。蒂拉·迪里厄家里養了一只鸚鵡,當女主人開門的時候會清晰地喊出“蒂拉”,但他也不在乎。除了他之外,著名演員蒂拉·迪里厄在舞臺上讓所有人——無論男女都神魂顛倒。而1913年的保羅·卡西勒不僅是德國最有勢力的藝術品商人,也剛剛當選柏林分離派的主席,也是這座城市最重要的展覽館的主席,現在他終于把所有的藝術資源都抓到了手里。他的面容和他整個人一樣:自我意志強烈、高貴,但是也有愛欲、溫柔,同時熱情洋溢、充滿對權力的渴望,非常容易被觸動。他只要開口便滔滔不絕。他和洛維斯·科林特以及馬克斯·李卜曼馬交往密切,同時也是印象派藝術家的資助者。大概在1913年,他展出了人們能想到的梵高、馬奈和塞尚的最美的作品。他熱愛女性,也熱愛冒險。蒂拉·迪里厄同時符合他這兩種熱愛。
迪里厄與露·安德烈亞斯—莎樂美、阿爾瑪·馬勒、可可·香奈兒、伊達·德默爾和米西亞·塞爾特并稱為1913年之際最偉大的六位女性。迪里厄是著名的紅顏禍水之一。她其實稱不上漂亮,但是激發著人們強烈的欲望,迷倒了所有在慕尼黑或者柏林劇院看過她演出的觀眾。連亨利希·曼也是一見到舞臺上的她,便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1913年春天,他寫道:“她是當今歐洲舞臺上最前衛的人物之一,沒有人比她更稱得上現代。她擁有一切可以稱為現代的元素:個性、博學廣見、神經質,以及才華橫溢。”這位來自維也納教授家庭的女兒有著罕見的美貌,她原名是奧蒂莉·戈德弗羅伊,但之后自己幸運地改了名字,和愛人卡西勒一起著手經營一家開放式的大型畫廊。藝術家、作家、商業人士,所有人穿梭于此,一開始是在瑪格麗滕街、馬泰基興廣場拐角處的公寓,之后在維多利亞大街的別墅里。閣樓房間里住的是恩斯特·巴拉赫,只有當晚上的社交聚會有意思時,他才會下樓。奧斯卡·柯克西卡前來拜訪蒂拉·迪里厄和保羅·卡西勒時,總是希望能夠在梵高的《阿爾的吊橋》畫下入睡。于是,維多利亞大街35號的客房成為了當時歐洲最棒的臥室。早晨,所有的住客都想要為蒂拉·迪里厄繪制肖像,有些也想要立刻和她私奔。比如畫家威廉·特呂布納的漂亮妻子阿莉塞·奧爾巴赫,她為迪里厄神魂顛倒,一路跟著巡演,下榻同一家賓館,但是當蒂拉沒有回應她的愛意時,她割開了自己的動脈。“請你,”保羅·卡西勒這樣勸妻子,“不要惹事,我還想繼續好好賣她丈夫的畫。”
迪里厄被自己丈夫的商業算盤嚇到了,在晚上結束演出回家的時候,她就把心思放在了其他的事情上,比如一直熱心支持的社會民主。保羅·卡西勒有其他的煩心事,他想要所有偉大的畫家都替他的妻子繪制肖像畫。科林特、李卜曼、巴拉赫,他們所有人都畫過了,1913年弗朗茨·馮·施圖克也把她畫成了不同版本的喀耳刻。這一年春天,卡西勒頻繁寫信到法國給年邁的雷諾阿,直到對方無計可施,只得答應和迪里厄約定時間畫像。
巴黎的雕塑家阿里斯蒂德·馬約爾寫信給米西亞·塞爾特,問是否可以為她制作肖像。她曾經是所有偉大的印象主義藝術家的繆斯,隨著年紀漸長,如今成為了當代音樂和藝術的慷慨資助者。當時雷諾阿為她畫像的時候,還是委婉地問是否可以稍稍解開她的緊身胸衣。現在馬約爾直接問她是否可以當裸體模特。她照著鏡子,愉快地用法語回信:“不行,謝謝。”
1月9日,皇帝威廉二世找到了上帝存在的證據。在普魯士反抗拿破侖統治起義戰爭的百年紀念日上,他突然宣布:“我們有確切的證據表明,上帝曾經與我們同在,現在也與我們同在。鑒于這些顯而易見的歷史事實,德國青年也能鍛造歷經烈火考驗的信仰之盾,這必須永存于德國和普魯士的武器裝備之中。”
在巴伐利亞的辛德爾斯多夫,弗蘭茨·馬爾克在他閣樓的畫室里,穿著皮毛大衣但是仍然凍得夠嗆。他在畫那幅世紀之作《藍馬之塔》。在屋后的草坪上,他那只溫順的鹿也凍得發抖。妻子瑪麗亞給他端了一壺茶,也給鹿喂了一個蘋果。
新年之際,馬爾克寄了一張畫著《藍馬之塔》的明信片到柏林,收件人是埃爾澤·拉斯克—許勒。這位赤貧的女詩人在赫爾瓦特·瓦爾登離開她之后,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和咖啡館間游蕩。那位非常年輕的詩人克拉邦德,也就是剛被阿爾弗雷德·克爾發掘出的那位,在《革命》雜志的第一期介紹道:“埃爾澤·拉斯克—許勒的藝術和她的朋友(藍騎士)弗蘭茨·馬爾克的風格非常類似。她所有的想法都籠罩著奇幻的色彩,像多彩的動物一樣悄然前進。有時候,它們從叢林里出來,走向林間空地:像溫順的紅色的鹿一般。它們安靜地吃草,看到有人穿過灌木叢時,吃驚地揚起修長的脖頸。它們從來不會跑開,它們通過形體來自我展示。”讓我們看看,誰還會畏懼這種形體的存在。
加利福尼亞的死亡谷從沒有像1913年1月9日那么冷過。格陵蘭農場的溫度計顯示零下9.4攝氏度。
《劇院》雜志的1月刊刊登了庫爾特·圖霍爾斯基的第一篇文章,接下來1913年2月是伊格納茨·弗羅貝爾的處女作,3月是彼得·潘特首次發表的作品,9月是特奧巴爾德·蒂格的作品。弗羅貝爾、潘特和蒂格是圖霍爾斯基的筆名。這些筆名他用了一輩子,比對任何女性都要忠誠。
1月12日,約瑟夫·朱加什維利第一次在信件中署名“斯大林”。這個詞的意思是鋼鐵打造的男人。不久之后他將會抵達維也納,午后在美泉宮皇家公園的積雪中跋涉,思考著馬克思主義,思考俄國的革命還有什么成功的方法。對了,這幾天年輕的阿道夫·希特勒也確實在這個白雪皚皚的公園里散了步。他也有遠大的計劃。但是,我們現在仍然不知道他們兩位是否真的在這里碰過面。
當斯大林署名為斯大林的時候,同一天,即1月8日,一家名為內格雷斯科的酒店在尼斯開業了。羅馬尼亞籍的酒店老板亨利·內格雷斯科身材矮小,留著大胡子。他想要打造世界上最美的酒店,并自認為是世界上最美的男人,所以便用自己的名字給酒店命了名。盎格魯大道37號這個地方,從誕生伊始就云集了歐洲藍血貴族和美國金融貴族:范德比爾特家族、洛克菲勒家族、辛格家族出席了開幕式,還有8名王室首腦,包括威廉二世和沙皇尼古拉,這只是第一年的盛況。第一杯香檳是葡萄牙皇后阿梅莉亞飲下的。當時她站在375平方米的地毯上,頭頂是高達4.60米、由16 457個巴卡拉水晶部件制造的枝形吊燈。吊燈上面則是氣勢恢宏的穹頂。因為據說這迅速成為傳奇的設計是出自埃菲爾鐵塔的建筑師古斯塔夫·埃菲爾之手。設計穹頂時,他參考了自己情人胸圍的精確尺寸。
F. 斯科特·菲茨杰拉德日后將憑借在《夜色溫柔》中對美國金融貴族在蔚藍海岸的生活的描述,樹立了一座文學豐碑。而在成名之前,他這幾天在夜以繼日地忙著申請哈佛和普林斯頓大學的名額。申請的截止日期是1月15日。
1月16日,來自印度金奈的26歲青年斯里尼瓦瑟·拉馬努金給劍橋的著名數學家高德菲·哈羅德·哈代寫了一封很長的信。他解釋說雖然自己的專業方向不是數學,但可能在過去幾周內解開了解析數論的數百個最大的謎題,“見附件”。拉馬努金認為自己是虔誠的印度教徒,所以請哈代不要認為這些智慧來源于他,而是來源于掌管科學的守護神娜瑪卡,是她在睡夢中傳授給他的。哈代沉浸在長達數頁的數列中,然后他意識到:斯里尼瓦瑟·拉馬努金真的解開了解析數論中的數以百計的最大的謎題,例如計算圓周率的公式。哈代說道:“他說的肯定是實話,因為如果不是,地球上沒有人具備這種想象力,想出這些答案。”
他的發現很快被載入史冊,例如拉馬努金質數理論、拉馬努金θ函數理論和拉馬努金整數分拆。他成為了英國皇家學會會員和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的成員。當天神再次向他悄聲傳授新公式的時候,他很樂意連續伏案工作24小時或36小時。他還出版了自己的雜志《拉馬努金雜志》,用以發表自己的大量成果、計算模型和提出的解決方案。不久之后他便離世了——只是這一點他沒有計算出來。
1月25日,奧托·馮·戈特伯格在《德國青年報》這份德國青年周刊上用嚴肅的口吻寫道:“對戰爭的喜悅和渴望必須靜靜地深植于德國人的心中。因為我們已經受夠了敵人,勝利只會屬于像在歌聲和鼓樂之中慶祝節日一樣奔赴戰場的民族。”他還寫道:“我們要以男子漢的胸懷來看待這件事,倒下后被鐫刻在教堂的英雄碑上永垂不朽,比寂寂無名地死在床上更美好、更榮耀。”1913年度奧托·馮·戈特伯格的結論是:“戰爭是美好的。”
卡普里的天氣也許確實好一點點?無論如何,那里的1月已經暖和起來了,有十五六攝氏度,有時候海水看上去已經藍到似乎適合游泳了。檸檬樹開花了,當人們沿著狹窄的小徑繞過山丘,轉過某個拐角時,會突然嗅到這股香味。馬克西姆·高爾基今天正沿著蜿蜒的克虜伯道下山,這條道是幾年前為愛癡狂的德國工業大亨克虜伯讓人從巖石里鑿出來的。在瑪麗娜·皮科拉海濱的一側,即使在冬天,到了下午三點或三點半的時候也能看到太陽;而另一側,即高爾基住的地方,已然沉入了陰影中。在下坡去海邊的路上,他只聽到蠑螈發出美妙的“沙沙”聲,一旦靠近,它們便飛快地躲進干枯的橄欖樹葉中。他看到最后幾顆被遺忘的水果像圣誕燈籠一樣掛在藤蔓上。闊葉樹仍然光禿禿的,但第一批扁桃樹已經開花了。海水從下方卷上來,拍打著白堊懸崖,發出“嘩嘩”的聲音。高爾基脫下外套,眺望著遼闊的大海,不是望向麥加,而是圣彼得堡。他很難在冬天想象那個被雪和刺骨冰凍籠罩的俄羅斯;而在這里,他正敞著襯衫在海邊喝咖啡。前段時間,他還和流亡途中來訪的列寧坐在海邊下棋,思考需要犧牲哪些士兵才能一勞永逸地將俄國的沙皇干掉。
如今的高爾基問自己,在這里——這片被施了法術的沙灘上,他是不是真的能為祖國的革命做出應有的貢獻。他還不被允許回國,但是希望能得到赦免。后來,當太陽落山,他走回自己的別墅時,感覺鼻子有點被曬傷了。當他走到無風的室內,坐到辦公桌前時,那塊皮膚真的火辣辣地疼了起來。
要是在以前,他的情人瑪麗亞會給他擦一些油,說幾句關心的話,但她現在走了,怒氣沖沖,因為他沒能徹底和第一任妻子卡蒂亞分手。他擺脫這種混亂,讓自己平復下來的方式是坐到書桌前,立刻把思緒投入到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女性形象上,也就是如癡如醉地投身于自己的偉大小說《母親》中。六年前,當高爾基剛到卡普里,希望在這里、在陽光燦爛的流亡途中為俄國革命做準備時,他曾發誓“至少要留下六百年”。現在,他有時會想,六年也許也夠了。高爾基從書桌上抬起頭,望向大海,椅背上站著的是他最喜歡的鸚鵡洛雷塔,腳邊躺著獵狐梗托普卡,他稍微懷念了下瑪麗亞。對卡蒂亞的懷念則少一些,而對俄國的懷念則很多很多。
星期六,1月25日,第一位獲得飛行員執照的德國女性,26歲的阿梅莉·貝澤和法國航空先鋒夏爾·布塔爾結為夫婦。按照德國法律,阿梅莉·貝澤—布塔爾成為了法國人,這讓她德國的女性崇拜者們非常反感。
這幾天,裸體主義的支持者理查德·翁格維特發表了自己的經典作品《裸體與文化——新要求》,并向阿梅莉·貝澤—布塔爾致以小小的問候:“假如每位德國女性都能經常看到裸體的日耳曼男性,”他寫道,“就不會有那么多人去追求其他種族的男性了。”
1月28日,小杰克遜·波洛克在懷俄明州的科迪慶祝他的第一個生日。餐桌上擺著西紅柿肉醬意大利面。桌布是《滴畫1號》的真跡。

真理之山(Monte Verita)全年都吸引著人們在火山口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