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星輝真種熟悉的帶刺風格，此時她聽來卻只感到順耳，但她并不接受苔骨話語中所攜帶的諷刺，立刻駁斥道：

“愉悅？你說對了，但并非是因為看到了你的落魄，而是你愿意主動向我伸手，你曾經被真種們孤立時的壓抑，與我被囚禁圣巢時的窒息并無多少不同。”

“呵呵...”

苔骨真種笑了，可笑中卻帶著譏諷：

“你在跟我共情？可你連痛苦的資格都比我高貴，你蜷縮在圣巢頂層遙望著星空時，我卻在沼澤與野獸生死搏斗，收起你那虛偽的共鳴吧，灰繭真種，比起被放逐者，我更寧愿做你口中的‘囚徒’。”

星輝真種沉默了，她意識到兩者的枷鎖從來不同，哪怕感情上有相似之處，但內里的本質卻南轅北轍，靈念拂過結晶中殘留的精神，如同觸碰一片鋒利的刃：

“你嘲諷共情，只因你認定痛苦存在貴賤，但痛苦不應該進行比較，那樣只會讓我們爭斗，我們要做的是尋找感情上的共鳴，去擊敗給我們帶來痛苦的存在。”

苔骨真種冷笑地質問道：

“哪怕是主宰？”

“哪怕是主宰。”

星輝真種干凈利落地回應道。

長時間的沉默后，苔骨不再使用她那種咄咄逼人的語調，而是默然道：

“有什么想要問的就問吧，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

星輝首先提出了最讓她疑惑的問題：

“你是怎么被腐蝕巨藤抓住的？”

談起這件事情，苔骨真種似乎有些惱怒，但最終還是選擇回答道：

“咎由自取罷了，你知道巖晶找到的那些能夠儲存精神力的結晶吧？我很早之前就發現了，它們的本質其實是腐蝕巨藤‘智慧’的副產物，其中殘余有它的精神力，我吸收太多，被其‘寄生’了。”

星輝真種不安的詢問在精神鏈接中響起：

“那么其他真種...”

苔骨冷笑地打斷了她的問題：

“你大可放心，少量的吸收并無大礙，況且她們的結晶都是主宰進行儲能，就算是被寄生，也不是被腐蝕巨藤。”

星輝真種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寄生是腐蝕巨藤特有的能力？”

“沒錯。”

苔骨真種肯定了星輝真種的話：

“跟那個蠢貨和被寵愛的家伙一樣，腐蝕巨藤的精神力也有著特殊性質，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腐蝕’與‘寄生’。

不然你以為那個怪物為何要寄生我？因為它學不會任何的精神力運用法門。”

星輝真種的一個疑惑被解答，她很早就奇怪，腐蝕巨藤的精神鏈接能力是從何而來，本以為是它自己學會的，現在才知道，原來是苔骨真種作為掛件提供的。

這也令她松了口氣，既然腐蝕巨藤需要苔骨，那么她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為何腐蝕巨藤會擁有這般特性...”

星輝真種低語道，按照蟲母的說法，精神力特性是至高意志的賜予，腐蝕巨藤作為褻瀆者為何會擁有這種特性？

“據我所知，腐蝕巨藤似乎也信奉著某位神明，它的精神力特性，應是那位神明賜予的，但應當不如‘至高意志’。”

苔骨真種如此說道。

星輝真種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腐蝕巨藤身后也有著某位存在，而且與賜予她力量的極有可能是同一位。

星輝真種之后又問了幾個問題，才知道腐蝕巨藤似乎很“看重”她，但苔骨真種也不知道原因，只是提醒她千萬小心。

“我留在結晶里的純凈精神力快要消耗殆盡了，最后給你一個忠告吧。”

苔骨真種突然對星輝真種說道。

她先是一愣，隨即便想起苔骨說過，這枚結晶里儲存的都是她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純凈精神力，因此不會被腐蝕巨藤發現，但如果繼續聊下去，那就很危險了。

“你說吧。”

苔骨真種的精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回圣巢吧，族群堅持不了太久了。”

她極其難得，不，應該說第一次沒有用嘲諷的語氣：

“我知道你對主宰還心存芥蒂，我也一樣，但被巨藤囚禁的這段時間里，我反而很后悔，曾經的我不是沒有與大家重新搞好關系的機會，可我卻將她們的好意全都視而不見，導致了被徹底孤立的局面。

現在，你也可能因為和我相似的原因而不愿意回到圣巢，但我想要告訴你，不要做出會讓未來的自己后悔的決定。”

苔骨真種說完這些，便恢復了原先的那種語氣：

“享受你虛偽的自由吧，灰繭，如果下次見面時我向你揮動藤蔓...記得對準我的腦袋——”

精神鏈接被強制切斷，星輝的靈念中只余下腐蝕巨藤的嘶吼聲在回蕩，但她分明聽見精神鏈接中留下苔骨最后的祝福：

“飛向屬于你的星辰吧，灰繭。”

星輝真種長年封閉著的精神壁壘忽然劇烈震顫，她壓下心中幾乎要噴涌而出的情感，望向了圣巢的方向。

是時候該回去了。

......

【觀察記錄】

【時間】：協變時間線/五到八年

【地點】：東部巢穴與腐蝕巨藤處

【目標】：星輝真種與腐蝕巨藤

......

【第五年】

前線戰況惡化，蟲母持續壓制巨藤精神網絡，但子株滲透范圍已覆蓋蟲群六成領地，真種們的精神網絡頻繁遭受侵蝕，多名真種因長期高壓精神力出現衰竭。

具體表現為，精神力難以恢復至上限，初期還不怎么明顯，但隨著戰況愈發激烈，這逐漸成為了蟲群致命的威脅。

【第七年】

星輝真種通過突變進化產生了一種新型儡蟲個體，其體型與大型犬類相近，該儡蟲被命名為“千甲兵蟲”，其生理結構與戰斗特性顯示出顯著的進化優勢。

千甲兵蟲的重要基因片段來自于腐蝕巨藤子株，苔骨真種居然能瞞過腐蝕巨藤將其送出？背后成因有待繼續觀察。

【第八年】

原來如此，是腐蝕巨藤大腦的缺陷嗎？這種結構雖然能有效防御精神攻擊，但精神力的恢復速度卻極慢，正因如此，腐蝕巨藤實際上長期處于沉睡狀態下。

......

“這樣看來，雖然都擁有智慧，但由于蟲群與腐蝕巨藤在大腦結構上存在差異，導致雙方精神力的側重并不相同。”

池缺記錄著筆記：

【種族】：蟲群

【固有精神特性】：精神鏈接與精神網絡，逆天的信息傳遞效率，極快地積累精神力，堪稱數值怪與機制怪的集合體。

【缺陷】：過多精神力似乎會導致思維僵化

【種族】：腐蝕巨藤

【固有精神特性】：對精神體的腐蝕與寄生，對精神攻擊的吸收與防御能力，嚴格來說應該不算強，但恰好天克蟲群。

【缺陷】：精神力恢復緩慢，但肉體的強度彌補了這一點。

池缺筆尖停在筆記上面，眉頭逐漸緊縮，意識到一個錯誤之處：

原始腐蝕巨藤在誕生智慧前，從未展現過對精神攻擊的防御能力，將其定義為“固有精神特性”顯然存在前后矛盾。

“不對勁...”

靈光乍現間，他猛然劃掉整段記錄，將其改為“能夠吸收被囚禁生物的精神力”，這才是腐蝕巨藤與生俱來的特性。

這個結論有著確鑿證據：所有分裂出的子株從未繼承對精神力的腐蝕能力。

作為同源物種卻存在如此根本性差異，唯一的解釋就是，腐蝕巨藤所具有的對精神的腐蝕性，并非這個族群的共性。

聽上去很荒謬：種族的始祖，卻擁有大部分族人不具備的特質，與之相比，蟲母這個白板突然就顯得很有代表性。

不過，腐蝕巨藤的誕生來源于文明執念，有些特殊性也是情理之中。

池缺修改了先前的筆記，將“固有精神特質”更精確地劃分為三類：

族群共同性的“固有精神特質”，個體特殊性的“精神力特性”，以及能夠通過后天手段獲得的“意識載體特性”。

意識載體，在他的定義中，即能夠承載、儲存、傳遞精神力的物質結構或系統，嚴格來說，“固有精神特質”也屬于意識載體，只是一個先天，一個后天。

池缺再度翻開筆記，對腐蝕巨藤的信息進行修訂。

【腐蝕巨藤】

【精神力特性】：對精神體的腐蝕寄生

【固有精神特性】：能夠吸收被囚禁在藤體中生物的精神力

【缺陷】：智慧的誕生位置不確定

【意識載體】：蝕心晶核

【意識載體特性】：對精神攻擊的吸收與防御能力

【缺陷】：精神力恢復緩慢

“這么看的話，感覺人類就是個白板啊，既沒有特點，也沒有明顯的缺陷...”

池缺不禁嘀咕道，不過轉念一想，他又覺得，或許只是因為他是人類，所以才如此判斷，或許在某些其他種族看來，人類大腦的特性與缺陷也十分顯著呢？

“其實從理論上來說，如果有足夠先進的生物與醫療技術，那么或許可以在人類的大腦里植入一枚‘蝕心晶核’。”

他忽然蹦出了個奇妙的想法，現在腐蝕巨藤精神力難以恢復，是因為其智慧便誕生于蝕心晶核之中，那么如果反過來，在有智慧生靈大腦中植入蝕心晶核，那么是否可以緩解這一意識載體的缺陷？

“可惜，人類估計還沒有這樣的技術。”

池缺略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作為腐蝕巨藤智慧誕生過程的直接觀察者，他理論上是能夠在現實復原這一過程的，但無奈的是，人類的科學技術限制了他。

“如果當世那幾個大國愿意聯合起來，或許有幾分可能？”

他想到了另一種情況，只不過，要讓這幾個大國拋棄成見，相互聯合一致，其可能性恐怕比手術的成功率還要低。

他搖搖頭，將此事暫且拋之腦后，注意力重新轉移回蟲族。

......

“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啊。”

月光如水般灑下，為大地鋪上一層輕紗，蟲母獨自待在圣巢最頂層，一抹灰綠色的影子攀附在窗沿，卻沒有前進半點。

浩瀚的精神力幾乎能給人帶來實質性的壓力，她巡視著蟲群的疆域，一株株丑惡的藤蔓在其上滋生，真種們疲于奔命，蟲群與腐蝕巨藤的戰爭已經進入了末尾。

“我知道你在。”

窗外那末灰綠色影子突然暴長，末端處的結晶散發出青芒：

“你們敗了。”

腐蝕巨藤的精神波動如同冰冷的金屬，不帶一絲情感地回蕩在圣巢頂端：

“我會吞噬你，你擁有的精神力總量，哪怕僅能攫取十分之一，都足以讓我突破現有的精神形態，屆時——”

巨藤的精神波動罕見地波動起來，透露出近乎狂熱的渴望：

“我就能沒有風險地消化她...那個帶著與我同源氣息的家伙...

然后，我將以最完美的姿態，覲見那位賜予我覺醒的偉大存在！”

它的后半段精神波動藏在心底，并未說出。

精神力，這是一種最強大也最弱小的力量，它能夠讓所有者掌控萬靈，卻無法阻攔一顆哪怕最微小的石子——

正如現在，腐蝕巨藤的藤蔓只需輕輕往前一刺，便能夠洞穿蟲母的心臟，將其的精神力化作成就更高層次的基石。

然而蟲母的精神卻如古井般沉靜，眼中倒映著那根懸于半空的灰綠藤蔓，月光在藤蔓表面流淌，折射出冰冷的青芒。

“在我初次仰望星空時。”

她的精神波動如漣漪般蕩開：

“軀殼里涌動的只有饑餓與繁衍的沖動...直到某天，我聽見了另一種聲音。”

腐蝕巨藤的子株藤尖微微蜷曲，結晶中傳來譏諷的精神震顫：

“將死之蟲的囈語。”

蟲母沒有理會，她的靈念掃過疆域各處：露珠真種正為雷紋真種緩解精神枯竭，巖晶的精神網絡在酸霧中明滅，鹽白正拼了命地將銹蝕從子株藤下救回——

更遠處，藤蔓組成洪流，隱約可見那之后沖天的火光，以及一具龐然大物。

“為了追尋至高意志的神恩，我征服穢種作為自己的奴仆，將儡蟲化作了活體地圖，甚至幾乎耗盡壽命誕下真種...”

蟲母的精神波動忽然泛起苦澀的波紋：

“可當灰繭飛向夜空時，我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