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鈴在檐角碎響。

樓外傳來零星商販吆喝聲。

風雪忽然大了，冰粒瘋狂敲打著琉璃窗欞。

白闕隱約聽見風聲才止住悸動的心思，眼前是虞九川的灼灼雙目。

兩家聯手，共守青冥。

他猶豫了，但無法輕易答應。

“白兄如今的狀態還能考慮多久？”

虞九川靠近了兩步，輕輕咳嗽，玄色襖子被穿堂風掀起下擺。

白闕聽出弦外之音，搭在玄鐵扶手的手指不自覺收緊，幾乎想要點頭答應，直到忽然望見對方袖口翻飛時隱約露出的腕骨。

那里有道陳年劍傷，正是七十年前自己親手留下的。

跨越百年的仇恨，說放下就放下？

“虞賢弟不妨說說該如何聯手。”

他冷靜下來，手掌隨之慢慢放松。

“兩家聯手，自然是你我共商大事，自己族中的事情則分別管理，互不干涉。屆時白兄若想開辦商會，自可繼續開辦，我虞氏絕不打擾，只是希望白兄也別再誣陷九川商會。

“至于牟利多少，各憑本事。”

虞九川轉身望向蓋著大雪的坊市，聲音平靜：“此間坊市，虞氏亦不會打擾。倘若白兄不放心，待到青冥山事了，自可恢復成以往模樣。”

白闕眼神波動，心中不能不猶豫。

聽上去像是是一本萬利的決定，只是他從未想過會有這一天。

“白兄可曾數過青冥山霧每月消退幾寸？”

虞九川指尖在窗欞結霜處劃過，低頭注視冰晶于指尖消融，聲音提了幾分：“去歲立冬還能掩住鷹愁澗，如今連半山腰的鎮魂碑都遮不住了。不出兩個月，必然收縮至峰頂。”

寒風卷著碎雪撲打窗欞，響聲如雷。

白闕沉默不語，這是一個家族商議過不知多少遍的老問題。

山霧將退。

虞九川轉身時拍掉掌中的細碎冰碴，烏黑瞳孔隱有血光乍現，聲音低沉：“上月十七，山陰處的霧墻收攏，我命族中長老率十余名弟子前去查探，結果卻無一人歸來，余留滿地劍痕跡。”

白闕喉結滾動，最終還是沉默。

“白兄，你當知曉此事我們別無選擇，如若我虞氏無力支撐，光憑現在的你，擋不住那些豺狼，反之亦然。”

虞九川語速忽然加快，“聯手吧，倘若青冥宗傳承足夠，你我或許能光復宗門！”

白闕眼眸終于低了，吐出一句話：

“容我回族商議。”

“十日后的子時，青冥墟市。”

虞九川神態恢復常態，忽而虛弱咳嗽，咳出的血珠在地面綻放，“九川商會將在那一日開業，希望白兄能給我一個答復。”

白闕沉默以對，看見對方化作紫光消失，余留一張布滿赤色字符的符箓貼在窗欞。

窗外風雪頓時消融，化作騰騰蒸汽。

“虞氏的鎮寒符，或許對你有用。”

聽著老仇人的聲音在房間回蕩，這位白氏家主終于挺不直腰身，脊背微微彎曲，他伸手一探，取來鎮寒符，握在掌心。

一股暖意蔓延全身。

他神色稍緩，吐出一口冰渣。

“父親。”

門外走來一道倩影，目視窗欞。

白闕目光復雜，許久才搖搖頭：“傳令下去，收市之后召開會議，所有人皆要到場……在此之前知會楊長老一聲，我要見他。”

白璃霜愣了愣神，略有困惑，卻還是點頭：

“是。”

丹藥鋪，楊羽正歪著脖子打瞌睡，時而抬眼一觀雪景，忽然看見一抹流電涌現，片刻落在虞氏的鐵蜈槎，立時來了精神。

岳明玕快步走到店門，同樣見到這一幕，又看很多虞氏弟子踏著云霞離開。

鐵蜈槎泛著璀璨電光，卷在云中穿行離開。

“終于走了。”

他松了一口氣，好歹沒有開戰。

楊羽面色凝重，回眸望向漱玉丹閣，虞氏家主親至坊市，總不至于是為了觀景。

丹閣之上，發生了什么？

這個問題，很快有了答案。

因為沒坐多久便見白璃霜找上門來，一路領著前往漱玉丹閣頂樓，放著他與白闕單獨相處，聽得白闕所言，楊羽整個人都呆了。

“虞氏想要尋求合作？”

楊羽眉頭下意識皺起，語氣滿是懷疑。

白闕靠在椅子上，眼眸透著無奈：“一切正如楊長老方才所聞。”

楊羽沉默。

合作？

開什么玩笑。

白氏和虞氏這段時間明爭暗斗，試圖搶下青冥墟市的掌控權，乃至虞九川口中的外界虎視眈眈，都是為了什么？

還不是為了青冥宗可能留下的機緣。

如今尚不知曉青冥宗有何機緣，虞氏便大方地提出聯盟，讓出一半利益？

哪有這樣的蠢材。

別看虞氏嘴上甜言蜜語，說是防備外界來敵，然而倘若虞氏愿意讓出一半的利益，作為青冥山附近的土著，不知道能拉攏外界多少勢力。

跟誰合作也不可能跟白氏合作。

很簡單的邏輯，白氏跟虞氏你死我活上百年，始終沒有化干戈為玉帛，就算把機緣拿給外人，虞氏也沒道理拿給白氏。

所謂青冥宗后裔無非是個托詞。

即便真有什么情誼，也早被消磨干凈了。

之所以跟白氏提出聯盟，恐怕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對白氏知根知底，很清楚憑借白氏的力量，無法對虞氏造成威脅，甚至能輕易拿捏。

這對虞氏而言當然是好消息。

然而對白氏卻算是噩耗。

哪怕途中沒有捅刀子，最后拿到了機緣，難道乞望虞氏真的分出一半？

不可能。

楊羽剛剛才跟虞氏之人有過接觸，深知兩家的矛盾難以化解，因而他馬上聽出情況不對勁，神情凝重，忍不住問道：

“莫非白家主看不出其中問題？”

“正是看出了，所以才請教楊長老。”

白闕面泛苦笑，輕聲道：“虞氏想聯盟，不知先生怎么想？”

“楊某只是個小人物，不敢稱先生。此事事關重大，還是請前輩自行定奪吧。”

“先生不必自謙，白某心中清楚，既然先生能想出開設商會的奇策，自是能想常人不能想。況且先生加入白氏不久，想必能看得更清楚，而今白氏風雨飄搖，懇請先生直言。”

“既然如此，楊某便斗膽一言了。”

楊羽這才行禮，斬釘截鐵道：“無論如何，請前輩絕不答應虞氏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