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店面轉眼人滿為患。

岳明玕看著越來越多客人擠在店門，卻不為了購丹，而是圍在銅爐邊等著吃飯。

早已目光呆滯。

無法理解。

自從有人嘗試肉串以后，一些散修出于好奇，忍不住上前嘗試，這一試便一發不可收拾，至今為止所有人都選擇付費。

其中一大半甚至還多要了一串。

后來不光是肉串，有人開始嘗試那個造型奇特的肉包，又是一樣的結果。

到底有什么魔力？

岳明玕看著楊羽不斷加熱食物的模樣，很難不感到好奇，不得不說，聞到充斥在店面每個角落的香味，口水的確止不住分泌。

太香了。

真的太香了。

他萌生了試試的想法，卻又礙于顏面。

楊羽則已經忙不過來，生意比想象中更加好，完全沒機會休息。

好在下品庫存足夠多。

虞氏此來嚇退不少散修，同時意味著愿意留在坊市之人，基本都是自認為有些實力的修士，或是出自某些無懼虞氏的勢力。

這樣的人，錢包往往比較厚。

嘗到美味，體會變化，自然不吝嗇靈石。

客人絡繹不絕，幾乎堵著半條街，反而引來了更多好奇之人圍觀。

“閃開閃開！”

突然有冷漠的聲音響起，一行數道身著紫衣的身影強硬地擠開人群，徑自走到店門，為首那人的雙眼格外細長，像硬從老鼠臉上扒下來的。

此刻吊著眼。

一派居高臨下審視的模樣。

岳明玕認出來人身份，神情立變，默不作聲地向前走了兩步。

氣氛一片安靜。

附近諸多修士見狀，大多微微皺眉，卻也各自退了幾步，他們盡管不太懼怕虞氏，但今日畢竟有虞氏的筑基人物在場。

倘若爆發爭端，只會吃虧。

楊羽也認出虞氏的衣袍，微微訝異，面上笑意不改，輕聲笑道：“這位道兄若想買點吃食，不妨與諸多道兄排排隊，一個一個來。”

“排隊？”

鼠眼男子冷笑：“吾乃虞氏虞興。”

楊羽一臉疑惑：“看得出來，卻不知虞氏道兄出門在外，莫非皆是這般霸道？”

虞興一僵，臉色漸漸發青。

盡管他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但是將話說得這么明白，反倒不便接話，一旦被有心之人聽去，定會大大折損虞氏的名聲。

楊羽瞧見對方說不出話，只覺心中好笑，很久沒看到如此單純的孩子了。

“他們自己要讓開，與我何干？”

虞興冷著一張臉，目光掃向身后：“誰想繼續購買，我排隊便是?！?

眾人哪里愿意招惹，皆是無言。

“這總行了吧？”

虞興回頭，終于有機會好好查看售賣的東西，卻是面露震驚，方才看此地圍得水泄不通，還以為是在賣什么寶貝。

結果是一些吃的？

雖然確實挺香的……

“你是賣這個的？”他皺眉問道。

“正是?！?

“怎么賣？”

“好吧?！?

楊羽聳了聳肩，淡淡回應：“肉串和肉包都是十靈石一個，利用我白氏古法制作，對于修煉滋補極大。不好吃不要錢，沒用也不要錢。”

虞興剛要出言質疑，聽到最后一句話，小眼睛頓時轉了轉。

“當真不要錢？”

“不是不要錢，是不好吃不要錢，沒用也不要錢?！睏钣鸺m正，“倘若合道兄心意，自然還是要收靈石，包括道兄試吃的部分?！?

虞興心中冷笑，這不是一個意思么？

“那我試試，拿個肉包過來?！?

他早就被香味勾起食欲，毫不猶豫點頭，接過一個巴掌大的肉包，低頭啃了一口，頓時刺激味蕾的肉汁在口腔爆開。

一下接一下，全身都像是被激活了。

“好吃！”

虞興目露精光，徹底忍耐不住，三下五除二將整個蟒肉包吃完，手指都留有汁水，他舔了舔尚有余味的嘴唇，下意識去拿第二個。

一只手忽然伸了過來，輕輕按住手腕。

“道友別忘了付靈石。”

抬頭看見楊羽一張燦爛的笑臉。

虞興這才清醒過來，嘴角微微抽動，莫名覺得有點尷尬。原本還想無論是什么味道，都要大批特批一頓，最好鬧得賣不下去。

結果差點沒忍住連吃兩個。

這味道……

他強壓下原始的欲望，抽回手掌，擦掉嘴角的殘留，冷笑連連：“難吃，難吃，從未吃過如此難吃的包子，這便是你們白氏做的買賣？”

后方眾多好奇圍觀之人見狀，無不暗道果然，他們留在此處，便是感覺到虞氏不懷好意。

兩家水火不容，怎么可能和睦相處？

岳明玕眉頭微皺，剛要開口。

楊羽先一步笑道：“道友說話真有意思，莫非是在與在下說笑？”

“我看起來像說笑么？”

虞興譏笑：“難吃便是難吃，不給說了？別說不該付錢，這般味道的東西也敢呈上來，理應是你賠償我一些靈石才對。”

“就是，萬一吃壞了怎么辦？”

“一堆爛肉，居然也敢說是靈獸之肉！”

旁邊幾個虞氏之人心領神會，紛紛應和。

“我明白了，道兄原來是想賴賬。”

楊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道兄直言便是，何必說得這么復雜？”

“胡說，我堂堂虞氏弟子，豈會賴賬？”

虞興站得筆直，說得那叫一個氣場十足。

楊羽睜大眼睛反問：“倘若道兄不覺得好吃，為何吃完一整個肉包都不見停下？”

“我、我這是吃一口覺得不對，若是不好吃，豈會引來這么多人購買？因而多嘗了幾口，誰知道越吃越難吃，簡直難以下咽！”

楊羽又問：“這么多道兄都覺得味道不錯，怎落在道兄你這里便如此難吃？”

“我就是覺得難吃，沒用，你待如何？”

虞興有些接不上話，掙扎片刻才勉強開口。

“既然如此，道兄請便吧?！?

“……？”

虞興愣在原地，有些懷疑，本來都做好了爭辯的準備，好將事情鬧得大些，不料楊羽忽然拂袖，似乎想要直接送客。

什么情況？

“你這是何意？”

他目露疑惑，忍不住問道。

楊羽應答：“道兄既然覺得味道不好，總不能強拉道兄付錢，只有請道兄自便了?！?

“你這么說，我可就走了。”

“請。”

即便看到對方抬手送客，瞧不出任何端倪，虞興仍有些將信將疑，不過眼下也別無選擇，只有招招手，欲領一眾虞氏子弟離開。

楊羽則不知道從哪撕下一塊白布，指尖牽引出絲絲靈氣，一筆一劃勾勒——

虞氏與狗，不可入內。

一張旗面掛在身側，隨風搖擺。

旁邊一眾修士看得清清楚楚，一時沒有忍住，發出輕微的笑聲。

虞興等人本來都要走了，聞聲只覺疑惑，轉而回頭，瞧見白布上幾個清晰的字眼，一個個臉色都漲的通紅，快步走了回來。

“你這畜生，寫得什么！”

虞興瞪大雙眼，周身靈氣隱隱流動。

有人寒聲質問：“莫非瞧不起我們虞氏？”

楊羽一臉冤枉：“諸位虞氏的道兄總喜歡占人便宜，莫非還逼我賣不成？”

“找死！”

虞興聽出話里話外的挖苦，哪里坐的住，氣血涌上腦海，周身靈氣激蕩，手掌匯聚出濃郁紫光，眼看一掌要拍了下來。

就在這時。

強橫的氣息從店內傳了出來，生生將虞興幾人震退數步。

岳明玕出現在楊羽身后，眼神漠然：

“此地乃白氏駐地，諸位道友可想好了?！?

虞興感知到煉氣九層的修為，憑他煉氣八層根本無法應對，一張臉馬上難看至極，不甘片刻，手掌的紫光還是消散了。

他忍著怒火，勉強行了一禮：

“岳長老，我見過你，方才是我失態了。然而此人出言張狂，莫非這也是岳長老授意？”

“是又如何？”

岳明玕負手而立，神態平靜：“今我小店產出有限，獨獨賣給有緣之人。至于虞氏的諸位，恕不接待?！?

虞氏幾人一陣沉默，人家態度如此強硬，除了硬來還有什么辦法？

偏偏動手是自取其辱。

“失禮了?！?

虞興冷笑一聲，不得不領著幾人退出店外，臨行時還深深看了楊羽一眼。

轉眼走遠，不知跑去禍害誰家店面。

“諸位道友見笑了，還請自便?！?

岳明玕朝著眾多圍觀修士拱手，然后又湊到了楊羽身邊，小聲道：“楊賢弟沒事吧？”

“小問題，只怕岳兄會遭小人惦記?！?

“一群烏合之眾罷了，還想借今日之事鬧出些爭端，反倒該多謝楊賢弟幾句話將他們逼得失態，好叫外人瞧瞧虞氏子弟何等面目?！?

岳明玕并不在意，眼看楊羽安然，轉身去招呼幾個進店購丹的修士。

楊羽同樣重新開張，高聲吆喝。

一眾修士看到白氏面對虞氏如此硬氣，心中也不再擔心，漸漸重新圍了上來。大概是因方才爭端惹人注意，客人反倒更多了。

生意興隆，熱菜都熱不過來。

不消片刻，庫存的食物便賣了個干凈，一些個修士甚至買不到。

唯有望肉興嘆，連道可惜。

楊羽面帶歉意送客，隨后笑呵呵清點靈石，除虞氏子弟耍賴皮要了一個肉包之外，一顆未少，足足有數百靈石，小金庫又充實起來。

兩樣食物，可謂暢銷。

不少出身修仙勢力之人也前來購買，還記得有幾個虛蜃宮弟子，出手極為豪橫，嘗過以后，直接每樣點了五個，全部打包帶走。

“可惜……”

楊羽此刻只后悔沒有再努力一點，倘若多準備一些庫存，整個月的修行都不愁了。

靈石多起來，也能購買更好的食材。

好在下個月仍有坊市，不愁買賣。

前提是……

白氏能活到下個月。

他眼中隱隱泛出一絲擔憂，轉頭看向那座宏偉樓宇，直到此刻，閃身沒入漱玉丹閣的流電影子，仍舊不曾出來。

丹閣頂樓，披著玄色襖子的年輕男人輕輕踏著玉質地板。他面容虛白，像是浮泡的尸體，漆黑的瞳仁隱有光澤，看不出半分情緒，此刻默默出現，落地全無聲響。

正前方白闕高坐，目光冷然。

“虞賢弟坐?！?

他微微抬手，雖是客套，聲音卻全無笑意。

“天氣冷，站著暖和。”

虞九川淡淡回應，臉龐如二十出頭，眼神格外深邃，幾縷發絲飄在沒有任何血色的面容前，聲音也如面上那般年輕，只是顯得有氣無力。

白闕笑聲諷刺：“既然怕冷，何不開門見山，省得凍壞了身子?！?

虞九川不答，忽然回首看向下方坊市：

“此來我帶上了我虞氏很多弟子，他們之中有很多人不曾來過白氏坊市，正好開開眼界，還望白兄不要介意?！?

“倒是頭回看見這樣開眼界的方式，虞家主可知有多少小友因你們的到來，匆忙離開？”

“白兄又可知倘若你白氏開設商會，我九川商會又該損失多少客人？”

虞九川微微抬首，眼眸轉瞬從鋒銳化為柔和，看向白闕的面孔，話鋒忽轉：“白兄的臉色，快要與我一樣白了。”

白闕眉頭一皺，沉默許久才道：

“所以你此來何意？”

虞九川站在窗邊，幽幽道：“白兄可還記得，我虞氏先祖與貴族祖先，數百年前曾同屬青冥宗，情同手足？”

白闕不語。

“白兄應當更加知曉，倘若青冥山山霧消散，必然引得八方來劫，莫非白兄身為青冥宗后裔，不想將青冥宗機緣握在自己手中？”

虞九川始終看著白闕的臉。

白闕緩緩道：“我說不想，虞家主信否？”

“不信。同樣的，我也樂意讓白兄知曉，關于青冥宗的機緣，虞氏寸步不讓——然而我亦知曉，待到山霧散去，劫云襲來，光憑虞氏的微末之力，只怕守不住這份傳承?！?

虞九川說著，忽然捂唇輕輕咳嗽。

白闕瞳孔微微震動，終于明白過來，聲音帶著幾分驚疑：“你是想聯手？”

“正有此意?！?

虞九川咳聲漸止，沒有否認：“百年前，你我先祖師出同門；百年后，身為后人的你我，又豈能再起爭端，丟了宗門傳承？”

白闕目光閃動，陣陣冷笑：“你我兩家爭斗有百年不止，如今卻說要聯手？”

“白兄理當知曉，往年之所以爭端不止，僅僅是因為青冥山附近資源有限，不得不爭。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兩虎競食俱傷矣，如若你我再不退讓，只會讓天外那些黃雀坐享其成?！?

虞九川目不斜視，一番話說得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