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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英國贈胚試管嬰兒的痛苦

【案例敘述】

2014年7月1日,據中國臺灣省《聯合報》報道,英國一名16歲的贈胚試管嬰兒——Gracie首次對外公開表達:“我多么希望自己從未出生,你知道一個人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的感覺嗎?”此言一出就引起了生殖醫學界的廣泛熱議。

事情的起源要追溯到1996年,一對夫婦通過試管嬰兒技術成功孕育了一個兒子,另外還有3個胚胎冷凍保存。1997年年初,他們告訴生育服務中心不打算再生孩子了,愿意捐贈胚胎給其他想生孩子的夫婦。后來一對名叫Nita和Dominic的夫妻接受了她們的胚胎捐贈并順利孕育,于是1998年本案例的主人公Gracie出生了。在當時英國法令限定贈胚試管嬰兒無權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

Gracie一天天長大,她有著一頭深黑色長發和棕色皮膚,而母親Dominic卻有著橘紅發色,父親Nita的膚色也比她淡許多,這讓Gracie感到格格不入。她在13歲時曾經為了“更像爸爸媽媽的孩子”把頭發染成橘紅色,并努力用浮石刷自己的皮膚,希望可以像爸爸一樣白。她不停地問:“我到底是誰?”父母只好如實告訴Gracie,是通過捐贈的胚胎孕育了她。雖然父母無條件地愛她,但自己和父母實在一點都不像,讓她覺得自己不屬于這個家庭。Gracie常常希望自己從未出生,“那個感覺幾乎和愛我現在的父母一樣強烈”。她的父母Nita和Dominic也很難過,她們對Gracie投注全部的關愛和照顧,卻無法讓她開心。Gracie說:“我長大以后一定要生孩子,只有這樣才能實現我的愿望,擁有自己真正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彼€表示自己絕對不會通過捐贈胚胎的方式生小孩,不愿意自己的遺憾再次發生。難道捐贈胚胎助孕的方式就不該實施?也或許醫務工作者要為捐贈胚胎助孕出生的孩子做些什么?

【醫學觀點】

胚胎捐贈,是指行輔助生殖技術治療的夫婦獲得孩子后,將自己剩余的冷凍胚胎無償或者有償捐贈給其他不孕夫婦,以幫助他們獲得后代的技術。在輔助生殖技術治療中,約1/3接受治療的夫婦有剩余的冷凍胚胎。這些夫婦獲得后代后,冷凍的剩余胚胎仍然保留在其接受治療的生殖中心。剩余胚胎的去向一般有以下幾種:一是患者夫婦主動要求醫療機構進行銷毀;二是簽訂知情同意書后,患者夫婦將其捐贈給醫療機構用于科研;三是患者夫婦將其捐贈給其他不孕夫婦以幫助他們獲得妊娠。作為胚胎捐贈的接受者,常常是夫婦雙方均無產生配子的能力,如男性非梗阻性無精子癥,而女方先天性或后天性卵巢功能衰退無法產生卵母細胞,但女方子宮正常,可以孕育胎兒。

接受“胚胎捐贈”與傳統“領養”相似,父母與子女之間都無遺傳基因的傳承,但傳統收養的對象是已經出生的兒童,胚胎捐贈是出生前胚胎期的“收養”,后者經過養母的孕育、分娩。兩者相比,接受胚胎捐贈出生的孩子和收養夫婦之間有著更接近自然的親子紐帶,更容易形成強烈的親情關系。此案例中因接受胚胎捐贈而孕育出生的Gracie,頭發、皮膚等體貌特征與養父母相差甚遠,無法產生家庭歸屬感,產生了希望自己從未出生的念頭,并為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而痛苦。生殖醫學工作者為此不得不深入思考,在胚胎捐贈合法合規的情況下,如何實施胚胎捐贈的助孕治療,盡可能避免出生孩子與養父母體貌特征的巨大差異?是否可以按照人類精子庫精液標本的選擇原則,備有捐贈夫妻的體貌特征資料,接受胚胎捐贈的家庭能夠盡可能選擇與他們接近的捐贈者?這其中又可能涉及諸多倫理問題。正是因為剩余胚胎用于捐贈會面臨許多倫理、情感及法律上的問題,我國2003年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范規定,在實施技術人員的行為準則中,明確禁止實施胚胎贈送。

【倫理討論】

胚胎捐贈首先涉及的問題是關于胚胎的倫理地位。胚胎是人還是物的爭論從來都沒有停止過。目前,國際醫學界和生命與生殖倫理學界普遍認同的觀點是:胚胎是介于人和人體生物物質之間的特殊人體物質,也就是說胚胎既有“物”也有“人”的屬性。胚胎在14天后,神經發育系統形成,受到刺激有疼痛反應,具有發展為“人”的潛力,可以認定為生命的開始,應具有一定的倫理地位,不能隨意用于科研、丟棄或銷毀,需要予以尊重和保護,這是對人類尊嚴和倫理道德的維護。作為醫務工作者,應把胚胎作為生命過程中的一個特殊階段來加以尊重,不能以財產轉移或讓渡所有權的行為方式進行“胚胎贈予”。正如輔助生殖技術倫理原則所強調的,尊重原則是所有倫理原則中最重要的,包括尊重配子、尊重胚胎。另外,14天后的胚胎開始進入有知覺和感覺的階段,開始具備人的意識和個性特征,但胚胎沒有能力知情或表示意見,胚胎贈予也有違“知情同意原則”。

其次,胚胎捐贈有悖于保護后代的倫理學原則。正如案例所述,通過胚胎捐贈出生的Gracie,由于自己的外貌與養父母明顯不同,無法產生家庭歸屬感、缺乏安全感,甚至否定自己的出生,并因此而痛不欲生。從這一點出發,我們不得不反思胚胎捐贈技術出生的后代要背負著這些負面的情感和心理狀態,承受生命之痛,有悖于生殖倫理的“保護后代原則”以及“不傷害原則”。

再次,胚胎捐贈違背嚴防技術濫用和嚴防商業化原則。Gracie由于自己的外貌與父母明顯不同而質疑自己的身份,難免會讓有商業頭腦的人產生選擇捐贈胚胎的夫婦體貌特征的想法,并付諸于行動,這樣就極易滑向另一個方向,有些體貌特征可能被標價,甚至捐贈父母的社會學特征被利用,而演變為商業賺錢的籌碼。在美國得克薩斯州就有這樣一家“胚胎銀行”,經營者把受精卵的精子和卵子捐獻者的詳細信息,諸如他們的種族、外貌、受教育程度,以及個性、特長等信息羅列出來,供那些想要孩子的單身女性或是不育夫婦選擇。雖然經營者宣稱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為不孕夫婦服務,但是他們的行為引起了倫理界強烈的反對和爭論,也被各界人士質疑。人們認為,這是將人類繁育后代的過程“商業化”,其結果就是“設計人類的后代”。違背嚴防商業化原則和嚴防技術濫用原則。同時,這種行為在生命和金錢之間畫上了等號,也有悖于尊重生命的倫理原則。

另外,胚胎捐贈技術同樣具有兩重性,第一效應是幫助無法產生配子的不孕夫婦,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診療效果,能在較短的時間內生育后代。贈胚同時帶來的出生后代與生養父母無血親關系,人為使出生的子代擁有兩對父母,即“遺傳學父母”和“社會學父母”,使得傳統的血親觀念受到挑戰。權衡各方面的價值利弊,贈胚導致的第二效應的不確定性,甚至直接損害接受胚胎捐贈的父母。此例中Gracie渴望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如果法律賦予胚胎捐贈出生的后代可以查詢自己的遺傳學父母,必將帶來父母身份認證的問題。假如供者夫婦要求索回自己遺傳學上的子女,而孩子又愿意回到血親學父母身邊,將如何確定父母身份?給孕育撫養的父母帶來怎樣的傷害?而且贈胚還容易造成變相代孕的事實。如此種種,勢必引起諸多社會問題。從這一層面上來講,胚胎捐贈后子代的遺傳生物屬性所帶來的子代煩惱、父母身份認證困難以及由此產生的社會法律問題,也不利于“社會公益性原則”。

此外,與卵子捐贈相同的是,胚胎捐贈可能造成醫源性疾病傳播。我國明確規定“對實施贈卵技術而獲得的胚胎必須進行冷凍,對贈卵者應在6個月后進行艾滋病抗體和其他相關疾病檢查,獲得確定安全的結果后方可解凍相關胚胎”。胚胎捐贈同樣存在“醫源性疾病傳播”的問題,是否應該進行同樣的管理?盡管是出于對受卵者權益的保護,但是額外增加的6個月等待時間,受者的等待焦慮也是需要關注的倫理問題。

最后,胚胎捐贈還涉及子代知情權與子代婚育的排查問題。在輔助生殖中,保密原則也是倫理學中的基本原則之一。實施配子捐贈過程中堅持雙盲與保密原則,這在避免糾紛和矛盾的前提下,也帶來了不可回避的問題,即出生后代的知情權。在本案例中,由于受英國法令限制,Gracie無法知道自己的遺傳學父母是誰,從而加重了她的心理負擔。另一個隨之而來的問題是,如果供、受雙方均隱匿個人信息,那么,未來是否會發生近親婚配的情況?盡管這是小概率事件,但也不能絕對避免。

綜上所述,盡管胚胎捐贈的出發點是幫助其他不孕夫婦生育后代,但在該技術實施的過程中,造成的諸如上述的倫理問題,對出生的子代以及受者夫婦都可能造成一定的傷害。在輔助生殖技術的應用中,當出現“雙重效應”時,我們醫療行為的目的必須有利于患者,并且保證為患者帶來明確的良好效應。如果我們一味追求為患者解決不孕的問題,而忽略上述存在的倫理問題,我們的醫療措施并不是真正對患者有益的、有利的、有好處的。

【法理討論】

胚胎收養制度,是指胚胎的合法管理人(即送養人)把通過輔助生殖技術體外受精產生的剩余胚胎捐贈給其他不孕夫婦,同時放棄胚胎及未來出生兒童的所有權利及義務的制度,醫學上往往把它稱為“異源胚胎移植”,也就是“胚胎捐贈”?!芭咛ナ震B”概念源于美國。美國路易斯安那州的立法(Louisiana revised statues,1986)曾規定剩余胚胎的移植只能以“收養性植入”的方式進行,但是,未將胚胎收養與傳統收養進行內容和程序的區分,因此,只能算是胚胎收養立法的萌芽。2009年5月,美國佐治亞州通過《胚胎收養法案》(Option of Adoption Act)作為原官方注釋的收養法典的增補條款,首次在立法中使用“胚胎收養”一詞,正式把胚胎收養作為組建家庭、讓渡和設立親權的一種方式。此法律單獨對“胚胎收養”的基礎概念、收養主題、收養條件和程序進行了規范,并且對提出的“胚胎”做了廣泛地解釋,不區分受精卵和胚胎階段,即包括了“從單細胞階段到8周的胚胎”。使得胚胎收養從實踐領域正式進入了法律規范的范疇,成為與傳統收養并列的受法律保護認可的構建家庭、獲得親權的一種方式。

1990年11月1日,英國頒布了《人類受精與胚胎法案1990》并成立了人類受精和胚胎學管理局(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uthority,HFEA),主要負責許可與監督體外受精、捐贈受精和胚胎學研究相關的活動,也負責管理精子、卵子和胚胎存儲等。自1978年第一例試管嬰兒在英國問世后,捐贈配子和胚胎在英國成為可能。關于胚胎是否可以商業化問題,英國處在介于絕對禁止與完全開放之間的中間立場。通過HFEA1990的監督,施行了一種道德優先的市場管理體制。此外,2005年4月1日,英國廢除匿名捐贈配子制度,這意味著供者子女滿18歲可得知供者身份信息。

在我國,衛生部2003年關于修訂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與人類精子庫相關技術規范、基本標準和倫理原則的通知中明確規定:“禁止實施胚胎贈送?!笨茖W技術部、原衛生部《關于印發〈人胚胎干細胞研究倫理指導原則〉的通知》中第7條也規定:“禁止買賣人類配子、受精卵、胚胎和胎兒組織。”由此可見,在我國現有行業規范下,胚胎是不可以捐贈的,更不可以買賣轉移所有權。在世界范圍內,關于胚胎是否可以進行收養或捐贈,關鍵在于對冷凍胚胎民法屬性的辨析。

關于冷凍胚胎是“人”或“物”的民法屬性有三種說法,其中一種說法(“主體說”)認為冷凍胚胎應看作法律上的“人”,享有一般自然人的民事主體地位。在美國,一些州的立法機關宣布胚胎為“法律上的擬制人”,并因此賦予胚胎與新生嬰兒一樣的法律權利。所以,在這種保護之下,胚胎不能被惡意地銷毀并嚴禁將其捐贈給科研機構。而另一種說法(“客體說”)認為冷凍胚胎作為脫離人體的器官和組織,它的法律屬性為民事法律關系的客體,具有“物”的屬性,胚胎僅為精子和卵子捐贈者的財產,應作為民事法律關系中客體對待。但是目前醫學界比較認同的說法認為,傳統民法理論里堅持的兩分法——“非人即物”是狹隘的,在真實世界里存在著大量介于人與物之間的處于中間狀態的實體。醫務工作者認為胚胎作為生命單位的生物體,既不是人也不是物,是不同于人的法領域和物的法領域的第三法域的構成要素,現行法將冷凍胚胎作為物對待是不夠妥當的。主體說強調胚胎的“人”的屬性,既限制了對于備用胚胎的處置方式,又使得某些必要的科學研究難以開展;客體說把胚胎這種生命的種子,視同為“一般的物”,貶低了生命的價值。因此,有學者認為,為解決這一難題,可以考慮建立生物體法律制度,將胚胎認為一種特殊的人體物質。這意味著要在主體和客體之間創設第三類民法的基本范疇,顛覆了傳統法律,必將帶來巨大挑戰。

【情理討論】

對于雙方均無獲得配子能力的夫妻,“胚胎捐贈”可以為他們帶來構建完整家庭的福音,與傳統收養比較,接受胚胎捐贈助孕,養母有10個月的孕育過程,母子容易產生心理依戀,有利于出生后的養育,更合乎情理。但從子代的角度來看,胚胎捐贈出生的后代,與傳統的被遺棄而領養的孤兒,都有可能會產生自卑和不安全感的心理。顯然人為地去增加這樣的“領養兒”,值得社會各界的探討。

【社會輿論】

胚胎捐贈和傳統領養對夫妻雙方均喪失產生配子能力的家庭,無疑是撫養后代的可行的兩種方式,無論用哪一種方式實現家庭圓滿都是令人欣慰的,也是可以被社會大眾接納和理解的。但是,當因贈胚出生的孩子發出期望自己從未出生的公開聲明時,民眾對這樣的孩子無法獲得家庭歸屬而飽受痛苦也感同身受,為此,應該從保護后代的角度重新考量胚胎捐贈輔助生殖技術的利與弊。

【小結】

胚胎捐贈涉及諸多倫理問題,主要違背了尊重原則、保護后代原則以及嚴防技術濫用和嚴防商業化原則。美國佐治亞州提出的“胚胎收養制度”,雖然從法律規定上,建立了一套科學、嚴密的收養申請、收養配對、收養協議、親權申請和認定胚胎收養的程序,但是依舊沒有解決出生子代的權益和心理健康問題,并且面臨諸多倫理道德的挑戰。我國現行法律法規明確禁止胚胎捐贈。在科學技術日益更新的今天,我們往往著重于解決問題,而忘了回頭看看我們是否正在制造新的問題,科學技術與法律倫理之間,依然隔著一堵厚重的墻。

(于修成 徐 歡)

參考文獻

[1]于修成.輔助生殖的倫理與管理.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4.

[2]中華人民共和國衛生部.關于修訂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與人類精子庫相關技術規范、基本標準和倫理原則的通知.衛科教發〔2003〕176號,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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