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凱端坐在上首的位置，目光緩緩掃過室內眾人，將每個人的神色盡收眼底。尤其是范先和猗盛，他停留的時間最多。

他刻意沒有第一個發言，而是冷眼旁觀著這些河東豪族們的反應。

猗盛說后，他才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天子移駕河東，實乃我河東之幸，諸位應與有榮焉。”

“大兄，你這是……”衛固忍不住插嘴，卻在衛凱冷冽的目光下，訕訕地閉上了嘴。

衛凱收回視線，聲音不疾不徐：“不過，諸位要想清楚，天子移駕不是一人之事。整個朝廷中樞、數萬大軍，他們的衣食住行，都要落在河東肩上。”

他故意停頓片刻，讓眾人消化這個信息，“如今的河東連年戰亂，民生凋敝，如何供養得起？”

范先、猗盛等人聞言，當即是面色凝重的沉默下來。直到此刻，他們才真正意識到天子駐蹕河東意味著什么。

范先皺起眉頭：“伯覦說的在理，可天子要駕臨河東，我等也是無可奈何啊！”

“嘿嘿！”不待衛覬說話，衛固卻是一聲冷笑，“只要我們不配合、不支持，天子又能如何？屆時糧草不濟、人心浮動，便無法在河東立足，天子與朝廷唯有前往他處！”

猗盛眼睛一亮，拍著手贊道：“仲堅說的有理，就這么辦！”

范先偷眼觀察衛凱神色，見其并沒有反對之意，也附和道：“如此也好，河東實在是經不起折騰了......”

………

衛府之議結束后，猗盛匆匆回到猗氏大宅時，天色已暗。他的兒子猗賚早已在內堂等候多時。

“父親！”猗賚快步迎了上來。

猗盛一屁股坐在上首，看著案幾上有一盞已經涼的茶水，端起便喝了起來。

稍后，他心事重重的長舒一口氣。

“父親，您可有什么心事？”猗賚心有疑惑，小心翼翼的問道。

猗盛轉頭看著猗賚，遂把在衛府密議說了一遍。

猗賚聞聽，當即是驚的差點咬破自己的舌頭，聲音有些打顫的說道：“父親，這……這合適嗎？這可是與朝廷對抗……謀逆之罪啊！”

“沒出息的東西，你懂什么？”看著猗賚的慫樣，猗盛頓時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恨鐵不成鋼的斥道：“如今朝廷式微，諸侯并起，那乳臭未干的小皇帝能奈我何？更何況，衛氏、范氏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冷笑一聲，“若朝廷真在河東扎根，我猗氏經營百年的鹽鐵產業，還能保得住嗎？沒有了鹽鐵產業，我猗氏如何傳承下去？”

“可萬一朝廷中興……？”猗賚仍是滿臉的憂色。

“中興？”猗盛嗤笑一聲，“如今天下諸侯，哪個不是陽奉陰違？表面是上尊崇漢室，背地里卻是干著攫取大漢江山的勾當！就連劉姓宗室，不都也是如此！”

他忽然輕嘆一聲，神色復雜：“太祖高皇帝創下的四百年大漢基業，氣數已盡了！”

猗賚聞聽，依然是眉頭緊鎖：“父親，可我們畢竟是商賈之家，怎么比得上那些大族和有兵有權的諸侯？”

“嘿嘿！這你就有些不懂了！”猗盛用教育的口吻說道。

見猗賚還是一副茫然的神色，猗盛臉色黯然，嘆口氣解釋：“那些大族嘴上說忠心漢室，但實際上都是各懷鬼胎，為了自己的家族考慮。

就說衛氏和范氏，他們也是怕朝廷來此會損害他們的家族利益，才會反對王邑迎駕，才會鋌而走險。

如今已同秦末亂世無異，這既是那些大族的危機，也是他們的機會。若是做的妥當，定會讓他們的家族發揚光大，成為天下一等一的世家大族！”

“哦，孩兒明白了！”猗賚露出恍然的表情，轉而變得興奮起來：“父親，您是說這也是我們猗氏的機會？”

“不錯！”猗盛點頭贊許，“我猗氏以經商為主傳承數百年，積攢了無數的財富，可終究還是一地方豪強，被那些大族輕視。”

他緩了一下：“可現在不一樣了，要是能逼走朝廷，我猗氏必將威震河東、名聲在外。

待天下大勢明朗，我們擇明主而投，定能興我猗氏。雖不奢望成為汝南袁氏、弘農楊氏那般的天下望族，但至少也能躋身世家之列，像衛氏一般的地方大族！”

說到此處，猗盛的神情有些激動，眼中閃過一絲狂熱：“我猗氏苦等數百年，而今終于等來了良機！”

猗賚看著猗盛的神色有些打顫，可一想到將來猗氏的盛景，那心中的畏懼和膽怯也慢慢消失無蹤。

他漸漸被猗盛的狂熱所感染，問道：“父親，那我們該怎么辦？”

“怎么辦？”猗盛頃刻間冷靜下來，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

稍后，他猛的站定，斬釘截鐵的說道：“此次我要讓所有人都看看我數百年猗氏的能量！”

轉頭盯著猗賚，他吩咐道：“我們猗氏主要經營鹽鐵，你去猗氏各個商鋪告訴那些掌柜，半月之后鹽鐵大幅漲價！”

猗賚不解，問道：“父親，為何要等半月之后？”

“哼！”猗盛自得的一笑，“因為朝廷來了，就要消耗糧草等物資，可河東府庫不多，那就要從街面收購。

而街面上賣的那都是我們的產業，屆時全面漲價，百姓吃不起是要積怨的，而怨氣多了就會鬧事，那朝廷束手無策之下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父親高明，孩兒佩服！”猗賚當即恭維了一句，隨后問道：“我們猗氏負責鹽鐵，那衛氏和范氏是不是負責糧草……”

“正是如此！”猗盛點點頭，隨即面色一肅：“你去吩咐下去，把猗氏名下的鹽鐵一部分都移到城南別院去，那里有兩個大倉庫足夠裝下！”

“是，請父親放心，孩兒辦妥之后就親自在那守著！”猗賚躬身一禮，急匆匆的離去。

猗盛負手而立，望著猗賚遠去的背影，仿佛已經看到猗氏崛起的盛景，他的腰板頃刻間又挺直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