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劉協用過早膳后便徑直前往養心殿。

連日來尚書臺送來的案牘堆積如山，他不得不夙興夜寐地批閱。

當感到些許疲憊時，他負手立于殿中，目光穿過殿門望向遠方。

“陛下，匈奴右賢王去卑已在殿外恭候多時了。”黃門令何柱輕手輕腳地進殿稟報，聲音壓得極低。

劉協收回目光，瞥了一眼何柱，淡淡笑了笑：“宣他進來吧。”

其實他早已知曉去卑在殿外等候，卻是故意拖延召見。

待重新端坐于御座之上，只見去卑身著匈奴服飾大踏步進殿。

他右手撫胸行禮道：“外臣去卑，拜見陛下。”

劉協一見，臉色微沉，并沒有說話。

侍立在側的穆順立刻會意，當即厲聲呵斥：“右賢王莫非忘了漢家禮儀？幾日未得召見，連跪拜之禮都不會行了嗎？”

去卑臉色微變，眼角余光瞥見御座上的天子正用銳利的目光審視著自己，連忙跪伏于地：“臣豈敢，臣只是一時疏忽……”

“疏忽？”劉協輕笑一聲，“到底是疏忽？還是覺得朕虧待了你？”

聲音不疾不徐，卻讓殿內的溫度驟降，“臨河堡的承諾，朕不會忘。”

“當然，朕也明白！”不待去卑回應，劉協輕嘆了口氣，“自遷都安邑以來，朕忙于國事，確實疏忽了你。”

話鋒一轉，他又說道：“但朝廷內憂未平，朕如何能助你重返王庭？你也要體諒朕的難處！”

“臣明白……只是……”去卑吞吞吐吐，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不知如何說。

劉協見狀，卻是緩緩道：“朕知道你想說什么，無非是朕沒有同意你率部暫歸平陽。”

見去卑不說話，他的語氣轉冷：“可是你要知道，平陽處河東境內，是大漢之地，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陛下……臣沒有此意！”話雖如此，可去卑心中很是不忿。他為漢室立下大功，可是如今他卻是一直駐軍城外，動彈不得。

他想回平陽老巢，可是無天子劉協的恩準，他根本不敢輕動。

畢竟，現在的大漢朝廷已經今非昔比。

可劉協卻是絲毫不理會他的情緒，淡淡道：“不管有沒有，你是外藩之臣，在大漢的土地上就要奉詔行事。

當然，朕也知道，你與朕有功，但你別忘了，安集將軍董承同樣功勛卓著，可在論功行賞時，朕唯獨漏了他。”

說到這，他頓了頓，緊盯著去卑問道：“你可明白其中深意？”

去卑突然覺得有些口干舌燥，他終于明白了天子的警告：在這天下大局中，他要守規矩，他要盡臣節。即使立有大功，也得尊奉漢道。

想通了此種關節，他心有不甘的重重叩首：“臣……唯陛下之命是從！”

“嗯！”劉協眼中露出了一抹笑意，“這就對了，朕還是那句話，朕非有功不賞之君，你的功勞朕自會銘記于心！”

他揮了一下衣袖：“穆順，賜座！”

穆順聞聽，連忙搬來一個繡墩放在了去卑的面前。

去卑又謝了一下恩，才坐了上去，但卻只挨著半個屁股。

稍后，劉協正色道：“朕今日召你來，確實是有要事！”

去卑此時已經學乖了許多，擺出了一副恭謹的姿態，聆聽圣訓。

劉協也不理會，只顧說道：“想必你也已經知道，西涼軍已逼近安邑，可朝廷兵馬不過數萬，暫時只能固守。不過，西涼軍多有騎兵，朕恐他們四處劫掠百姓……”

聽到這，去卑已經明白了劉協的意思，即使他心中不愿，可也是無可奈何。

心中微嘆之后，他回道：“陛下，臣愿率部在城外牽制西涼騎兵！”

“右賢王果有忠心！”劉協不吝贊道，“其實朕也是有此意！此外，為你那些部眾家眷的安危考慮，朕已派遣驍果軍前往平陽接來了，請右賢王勿要多慮！”

片刻后，他又補充了一句：“你應該明白朕此番舉措的用心良苦吧！”

去卑猛的一抬頭，滿眼不可置信的看著表情平淡的大漢天子，強忍著滿腔怒火，終究卻是說了句：“臣……謝陛下體恤！”

劉協滿意的點頭，揮了揮手，去卑識趣的退出養心殿。

待去卑退下，穆順上前低聲道：“陛下，匈奴人素來反復，若他們臨陣倒戈……”

劉協笑了笑：“李傕、郭汜乃心胸狹隘之輩，他們怎會容忍得了早已視如仇寇的匈奴人

更何況，朕掌握了那些匈奴人的家眷，去卑即使見西涼軍勢大，也不會臨陣投敵！”

“可是，奴婢聽說匈奴人都是野性未泯，有時連家眷都不會顧……”

“那豈不是更好！”劉協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朕正愁以后沒有機會插手匈奴事務！”

“好了，你去宣詔司徒趙溫、大司農王邑和中都尹馮碩覲見！另外，也讓校事郎史阿在外候著。”劉協止住了話頭，隨即吩咐穆順。

“唯！”穆順領旨離去。

未到半個時辰，司徒趙溫、大司農王邑和中都尹見駕。

只不過，中都尹馮碩由尚書郎擢升不久，還未有幸見駕，因此有些拘謹。

劉協在三人行禮之后，直接賜座，而后問道：“朕想知道城外百姓遷入城內，此事進展的如何了？”

由于安邑令暫缺，所以遷民事宜基本都是由中都尹在做，而司徒趙溫和大司農王邑身為三公及九卿，卻只是協助。

中都尹馮碩有些緊張，斟酌了一下回道：“陛下，城外方圓五十里的百姓已經盡遷入城內，且已經得到妥善安置！只是……”他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難道有什么難處？”

馮碩心頭一顫，正要回答，司徒趙溫卻是嘆道：“陛下，城內本有數萬流民，又加近十萬百姓涌入，安置倒也好說，可糧草實在是消耗太大！”

“朕知道，此是非常時期，你們暫且忍耐吧！”劉協心中無奈，隨后叮囑道：“但須嚴加管束，防止生亂！”

忽然，他想起了一事，看著大司農王邑問道：“城內突然增加了這么多人，市井物價如何？”

大司農王邑心中不安，但還是如實稟道：“陛下，市井物價已有不穩之跡象，但臣已經在著手整治……”

“哼！”劉協冷笑一聲，眼中寒光乍現。

“這么說，有些人已經迫不及待了。”

司徒趙溫、大司農王邑和中都尹連忙低下頭，他們心知，在這個關鍵時刻，總是不缺一些跳梁小丑和野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