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銅銹味在烈日下發酵成紫色霧靄，李默的睫毛沾著電解液凝結的晶粒。少年跪在核磁共振儀的殘骸前，線圈纏繞著他的影子如同巨蟒蛻下的皮。變異蜥蜴從變壓器外殼的裂縫探出頭，三只不對稱的復眼倒映著少年掌心的螺釘——那是他從軍用義肢上拆下來的鈦合金關節。

“咔嗒。“

螺釘墜入搪瓷杯的聲響驚動了蜥蜴。這生物尾椎的熒光囊忽明忽暗，分叉的舌頭突然卷走李默手套上的銅綠。三百米外的金屬懸崖正在震顫，由報廢懸浮車堆砌的山體吐出最后一批拾荒者，他們腰間晃動的紅布條像傷口滲出的血珠。

“哥！“

鐵皮屋二樓的防盜網簌簌落著銹粉。李雪半個身子懸在窗外，暗紅色外骨骼的液壓管噴出血色潤滑液。她的藍布裙被霓虹廣告染成妖異的紫，左手攥著的鉛筆在空氣中畫出虛線圈——那是她發病時特有的強迫性動作。

李默起身時工裝褲擦過變電器，迸出的火星在暮色里織成幽藍蛛網。他數著妹妹手背新增的淤斑，漸凍癥的侵蝕比上周快了三天，這個發現讓他的胃部抽搐起來。

酸雨在鐵皮屋頂敲擊出安魂曲的節奏。李雪用注射器抽取天花板的污水，針管里晃動的液體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她的腳尖在地面畫出同心圓，外骨骼齒輪每轉三圈就會發出垂死的卡頓聲。過期的X光片鋪滿床板，鉛筆正將癌變組織改造成星云，肋骨折疊成通向月球的巴別塔。

“蘇姐姐說鈷藍是宇宙射線的顏色。“她的筆尖戳破膠片上某具萎縮的肺葉，“就像你去年在變電站觸電時看到的閃光。“

鋁制飯盒突然打翻在地，合成肉醬在X光片暈開血泊般的圖案。李默掐住妹妹手腕時摸到皮下隆起的冷卻管，那些沿著靜脈分布的金屬凸起正在搏動，像群困在皮膚下的機械螢火蟲。他想起三個月前在污水處理廠發現的尸體——某個私自改造義體的流浪漢，內臟被冷卻液腐蝕成了蜂窩狀。

防空警報撕開夜空時，他們保持著僵持的姿勢。導彈尾焰掠過窗前，推進器殘骸如發光的蒲公英飄向垃圾山。李雪突然笑起來，沾著肉醬的手指在哥哥眉心畫了第三只眼：“現在你能看見δ射線了。“

第七區的午夜彌漫著金屬電離的腥甜。李默的登山繩在冰箱外殼擦出翡翠色火花，九十年代的氟利昂制冷劑與污染物反應后，成了拾荒者最危險的煙花。變異的蝙蝠群在頭頂盤旋，它們的翅膀進化出金屬鱗片，摩擦時發出砂紙打磨骨頭的聲響。

當他跨過風干的穿山甲尸體時，磁鐵突然發出妊娠檢測儀般的蜂鳴。生銹的微波爐殘骸里滲出幽藍光芒，那物體像被恒星熔鑄的海膽，表面增生著珊瑚狀的納米結構。十二只光學鏡頭突然睜開，每只瞳孔都映出李默不同年齡的樣貌——十五歲的他正在流血，二十歲的他戴著軍帽，三十歲的他瞳孔里躍動著星環。

“找到你了，小老鼠。“

獨眼龍的液壓義肢碾碎生銹的購物車，冷卻管在他脖頸纏繞成毒蛇的造型。這男人上周剛用激光焊槍燒焦了三個拾荒者的眼球，此刻機械眼正閃爍著過載的紅光：“把藍月亮交出來，或許我能讓你妹妹多活三天。“

李默的后背貼上懸浮車鋒利的翼片。他聞到對方呼吸里的苯丙胺味道，看到那具改造過度的軀體正在崩潰——至少有二十個器官在發出垂死的警報。當獨眼龍撲來時，少年突然扯開衣領，鎖骨下方青紫的針孔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外星裝置突然尖嘯。獨眼龍的機械眼裂成六瓣，露出內部蠕動的生物芯片，那些半透明的神經突觸正瘋狂抽搐。三十七枚彈殼從李默的腰間懸浮而起，在夜空中排列成DNA雙螺旋，每顆彈頭都閃爍著δ射線的冷光。

“不...這不可能...“獨眼龍的眼眶涌出熒藍色黏液，“你明明只是個...“

7.62mm彈頭刺入瞳孔的瞬間，整個垃圾山開始共振。報廢的汽車骨架跳起詭異的華爾茲，易拉罐在空中編織出克萊因瓶的形態。李默看見妹妹的外骨骼零件在夜空重組為機械星座，蘇小滿的白大褂在輻射風中燃燒成灰燼，而那些刻著編號的彈殼，正拼寫出扭曲的楔形文字。

鈷藍色的月光吞沒了第七區。李雪癱坐在鐵皮屋的地面，外骨骼支架已經解體成精密齒輪，在她周身環繞成行星環。漸凍癥侵蝕的手指仍然緊握著鉛筆，在墻面上刻滿了重復的十二面體圖案——每個切面都在滲出和裝置相同的藍光。

三百米外的垃圾山深處，變異蜥蜴正用尾巴拍打外星裝置。它尾椎的熒光囊亮起十二個光點，精確對應著軍用基地地下三百米實驗室的位置。被δ射線電離的空氣中，隱約浮現出星環帝國的徽記——那是六個交錯的莫比烏斯環，每個環上都刻著人類文明的滅亡日期。

李默在意識消散前最后看到的，是蘇小滿燃燒的身影。她后頸的生物芯片在灰燼中閃爍，與外星裝置的脈沖波形成量子糾纏。當藍月亮升至天頂時，整個貧民窟的金屬制品開始向裝置朝拜，宛如信徒跪倒在機械神祇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