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賑粥
書名: 世紀末劍人傳說作者名: 求富者本章字數: 4639字更新時間: 2025-03-12 12:00:00
季塵揉著肚子從酔仙樓晃出來時,烈日正直當空。
每個富商都給了點在他們看來不多的錢,但這筆錢合起來還真不是一個小數目。
身后伙計恭敬相送,店內碗塔高聳如小山。
“吃喝真乃人生之一大樂事,反正不是自己的錢。”他摸著懷中十二張金紋憑據,每張都能兌五十兩雪花銀。
剛進城就發現自己已經有了六百多兩白銀,這肯定得吃一頓好好的獎勵自己。
然而這座城市的發展速度遠超過了季塵的預計。
在去錢莊把金、銀、票子都給兌換掉時,他發現在緣寧商會的主導下,這里已經發展出了早期的紙質信用貨幣。
大街小巷處處能看到緣寧商會的那個“緣”字,只要在這些有標識的店鋪內消費,就可以直接使用金紋憑證付賬。
這下多少是有點過去的味道了。
吃完飯,該干正事。
他無視了一旁青樓上那些搔首弄姿的小姐,縱使周邊媚眼如雨,他仍片葉不沾身。
青樓?估計都是些商幫的眼線。
季塵剛被伙計恭敬地送出門檻,門口的老鴇便這一幕看在眼里。
能在醉仙樓消費的客人非富即貴,更何況是受到如此禮遇的。
這人以前從未見過的生面孔,應該是剛來緣寧州的外地人。
她眼中閃過一絲貪婪,決定上前將這位看似富有的“肥羊”引入青樓消費消費。
“公子,不妨來我們的玉春樓看看——”
濃妝艷抹的老婦扭捏著上前,臉上帶著令人不適的微笑。
季塵一想就知道這人是沖著自己兜里的錢來的,不禁感嘆有錢是真好啊——
“滾!”
他冷冷一瞥,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的殺氣。
那老鴇的指尖剛要搭上季塵肩膀便僵在了半空,不由自主地后退兩步跌坐在地。
“王干娘!您這是怎么了?”
青樓里立刻沖出來幾名壯實的大漢,將她扶起。
幾人看了一眼路中間背著劍的季塵,沒敢多說什么,趕緊抬著老鴇回到青樓內。
“居然不上來挑點事嗎,無聊。”季塵撇了撇嘴,繼續向前走。
若是調查沒有進展,那就去給寒刀門上點眼藥吧,他不信寒刀門的屁股底下挖不出什么黑料。
不知道這寒刀門是誰的黑手套,但他們的主子一定和商黨內部有關系。
到時候證據齊全讓劉御史落實程序,直接上門給他們全殺了。
“敢找我的事?都得死!”
他一邊想一邊走越過這家青樓,之后又買了一根糖葫蘆吃了起來。
廣安府極其興盛的商業貿易令季塵頗有一種荒誕的錯位感。
街道兩旁,店鋪的幌子在風中招展,紅底金字的“綢”、“茶”、“瓷”等字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上好的堔錦!剛從西津州運來的堔錦!”左側的綢緞莊里,掌柜的扯著嗓子吆喝。
季塵瞥見那匹孔雀藍的錦緞,在陽光下泛著粼粼的光,仿佛一汪碧水般。
掛著“緣”字的茶葉鋪子布滿大街小巷,臨州運來的瓷器潔白無瑕,香料的味道升騰著將整條街占滿。
城外的運河港口上,數不盡的布料、茶葉、瓷器順著水路網運往神都,數不盡的財富從港口被這座城市吞入腹中。
真是繁華啊,可惜這些不是我要的。
...
申時,城外的賑災鋪子開始施粥。
破爛不堪的棚屋區中,嗚嗚泱泱的災民擠成一團。
幾根不知從哪搬來的破柱子插在地上,上面再套上一大塊破布,這便是一座粥棚了。
“賑濟災民”的四字橫幅反而算得上這里最干凈整潔的東西。
足以裝下一個人的大鐵鍋立在粥棚里,下面柴火劈啪作響,升騰的熱氣帶著米香味,但掩蓋不住人群的擁擠和啜泣。
“御史大人到——”
季塵與劉清玄帶著一些被巡撫派來“保護“兩人的衙吏趕來視察賑災。
劉清玄仍未著官袍,還穿著他那身青色襕衫,手中拿著那把綢扇。
一晚沒見,那綢扇重回正藍色,只是與初見時的紫藍色仍然差了一些。
“劉御史,昨晚是沒睡好嗎?”季塵問道。
他昨晚殺完人回衙內住所的時候就見劉清玄未睡,自己睡著的時候劉清玄還是未睡。
看著這若隱若現的黑眼圈,他怕是根本就沒睡覺吧。
“無妨,這都是為了緣寧州的百姓。”劉清玄淡淡地回答。
陸老哥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昨天晚上就沒見他回來,季塵估計他應該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身邊的隨從一聲高喝,賑災主簿王廷祿手中賬簿險些落地,他連忙腆著肚腹前來迎接劉清玄。
御史大步踏入棚內,靴底碾過散落的糠皮,抓起鍋邊木勺猛地一攪!
些許米粥翻涌而起,米粒不算太多,估摸著剛好夠吊著命。
王廷祿撲跪在地:“下官聽聞大人巡查,保持了往日的標準未敢有一絲一毫的變化,還望大人明鑒。”
“這災患剛出沒有半個月,這粥量就到了只能夠人吊一口氣的地步嗎?”劉清玄皺眉問道。
“御史大人您是不知道,水患災民的大部隊還沒到呢,這少說也得供他們兩個月,自然是要少一些。”
王廷祿解釋道:“更何況...在場的這些人還不一定有多少災民呢,要是粥量給足,窩棚里區的那些懶鬼就不上工光等著吃粥了。”
劉清玄的面部稍有慍色,但對粥量的問題上并未出聲,他知道讓每個災民都吃飽不現實。
在心中安慰自己這些還算可以接受,早日把水患治理完畢讓百姓恢復生產才是要事。
接著隨手抓住一名顫顫巍巍上來領粥的老大爺問:“這粥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嗎?”
只見那老大爺突然就跪在地上磕頭:“感謝御史大人大恩大德,老漢活了這么頭一次見賑災粥能填肚子!”
“這幾天粥里米的量都一樣嗎?”
“感謝御史啊!感謝大人!感謝大人...”
劉清玄見這老漢始終語無倫次,也不廢話。
直接以這個問題為引施展窺心神通,將老漢腦子里的結論挖掘出來。
【這么多年頭一次看見賑災粥里天天有米】
“老漢你這就別再磕頭了,趕緊領完粥回去歇著吧。”他將這老漢扶起,趕忙讓他上去盛粥。
等待領粥的災民一眼望不到頭,只見排在前面的多是些胡須的皆白的老人。
季塵將自此暗暗記在心中。
“御史大人不妨跟隨我到庫房來,賑災的米儲備充足,挺過這次災荒不成問題。”王廷祿起身為劉清玄引路道。
季塵率先上前靠近鐵鍋,深吸一口氣回味一番,接著對劉清玄低聲耳語:“鍋里的米也沒問題,估計只是不超過五年的陳米。”
“那就請王主簿帶路吧。”劉清玄應著。
一行人剛涌入糧倉,就見糧倉內塞得滿滿當當。
劉清玄抬手掀開倉庫草簾,映入眼簾的是整齊摞放的米袋。
約莫有一半的布袋上寫著“賑“字,而另外一半的袋子上則印著“齊信坊”三個字。
“這一半不是官米?”劉清玄眉頭微皺。
王廷祿連忙解釋道:“御史大人,這是'齊信坊'在緣寧州分部的周老板捐的米,我們總不能把捐米留在庫房里先用官米吧...”
季塵走上前,拎起上面的幾袋大米,對著中間的部分連敲再打。
‘手感、重量、氣味全都沒問題,這倒真是奇了怪了。’
屋內的其他人見季塵一手拎起三袋半人高的米袋,對著下面的袋子連敲帶打大氣不敢喘一口。
不知是緊張還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行為嚇到。
待仔細檢查后,季塵確認了這些米袋里裝的都是實稱的大米,沒有混雜其他東西,也沒有發霉的跡象。
“內容物沒有問題。”他沖著劉清玄點頭示意。
接著靠近印著“齊信坊”三字的米袋堆,他剛走過去就聞到了一股清香的稻香味。
顯然,這些大米都是高質量的新米。
“這齊信坊是什么勢力?”季塵心中疑惑,仔細一想,隱約有點印象。
白天在城里好像見過掛著這三個字牌匾的藥房。
他回憶起來,齊信坊在廣安府里的數量還不少,而且店面上都沒有掛那個“緣”字。
‘難道'齊信坊'不是緣寧商會的一部分?’
季塵回想了一番,靠近劉清玄低聲問:“這齊信坊是什么勢力?他們送的都是質量極好的新米,可以排除粥棚調換米袋以次充好的嫌疑。”
劉清玄用扇子半掩著臉,側頭和季塵解釋:“這‘齊信坊’是號稱天下第一商的組織,起初靠制藥將店面開滿了大旸掙了不少錢,之后還控制了數個秘境,是監天司之外唯一能出產修煉素材的勢力。”
“北境哪怕是偏僻,也不至于沒聽過齊信坊的名字啊?”
“北境?我本地人啊?”
“啊?”
主簿王廷祿看御史和另一位身份不明的大人低聲交流,他也不敢打斷兩人的對話,就只能這么站著。
他心想著還好御史屬于上頭的敵對政黨,為了應付他才緣寧州現在才上下一心,要是放以前別說熬粥了,湯里有米就算是不錯了。
劉清玄一搖扇子道:“昨夜府內總義倉我也去看了,總義倉內雖然有所欠缺但也算符合規定,既然連這些個施粥點副倉的糧食也夠,那這次緣寧州的百姓就可以平安度過這場天災了。”
“緣寧州的賑災政策如此優秀,此事我定會如實稟報圣上。”
“那下官就替巡撫大人感謝御史大人了。”
一行人撤出倉庫,看著那一列望不到頭的隊伍,劉清玄滿臉悲切的連連嘆氣。
“如果這些只是災民的先頭部隊,那之后還有不少事要忙了。
幾天后那幾位工部同僚攜帶建材工具前往災患區治水時,還望季俠士能護送一番。”
“交給我吧,就是這賑災一事我怎么看怎么蹊蹺。”季塵回應著。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我也覺得這其中有許多的貓膩,但糧食又不能憑空變出來...”
“既沒有用霉米以次充好,也沒有將齊信坊捐來的好米換袋掉包,本身儲量也符合大旸的賑災標準,這不符合商黨的習性。”
季塵雙手抱胸立在一邊:“確實,他們沒有偷天換日倒空官倉再放一把火我就很意外了,更別提沒人囤積糧食哄抬價格,怕不是早早就為你來做好了準備。”
劉清玄眉眼間的憂愁更甚了一分:“他們遲早會露出馬腳的...城外的調查就交給季俠士你了,我無論走到哪都會吸引那些人的目光,實在不方便去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
“我也正有此意,那一會我們便分兩頭進行吧。”
接著,劉清玄遞給季塵一個寫著“齊信坊”三個字的小瓶子,里面裝著不少的藥丸。
“聽聞城外環境極差,這些是可以預防疾病的特效藥,還望季俠士保重身體。”
“嗯,感謝。”季塵接過藥瓶,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季塵折返回去,站在王廷祿面前:“你知道這窩棚區里有大概多少人嗎?”
王廷祿擦了擦額頭的汗,恭敬地回答:“哎呦這位大人,窩棚區每天死人的尸體都得成車往外頭拉,我怎么給您個準數啊?
這附近的幾個亂墳崗都埋滿了,我光是知道這窩棚區一天能死幾百上千人就不錯了。”
季塵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如刀:“一天死幾百上千人?哪來的這么些人往這填坑?”
按一天死三百人算,一年最少就要死個十萬人。
要是按照一千人算...
那就有些太離譜了。
王廷祿嘆了口氣,解釋道:“您是不知道緣寧州的情況,這一年哪怕沒有災患,都有不少破產的農民拖家帶口的往廣安府跑。
按照這片的規矩往窩棚堆里一鉆再背靠個本地幫派,債主的債就不能追了,所以窩棚區這邊人多的像是噶不完的韭菜。”
就算這里是一處繁華的商業節點,按照這個時期的生產力,周圍哪來的這么多人?
“這些人跑來以后靠什么生活?”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咱廣安府那么多廠子,還有那靠著運河的港口可全都缺人。
在城里干活,哪怕扣掉給幫派的安家費、保護費、打工的工錢稅和幫派代收的人頭稅這些雜稅之后,也比他們種地的收入高多了。”
“這的環境、疾病、工作意外、幫派沖突加起來,一天死個幾百人也正常不過。”
“再說了,背了一身債跑到這來難道不是他們自己選的嗎?也沒人強求這些鄉下人來廣安府討口子。”王廷祿泰然自若地說著,臉上沒有絲毫波動,仿佛這一切都理所當然。
季塵一早還在想自己剛來就砍了一堆人是不是太過魯莽,結果他所做的與那幾百人相比只是九牛一毛。
他拳頭在袖中緊握,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盯著王廷祿,語氣冷了幾分:“王主簿祖籍何處?可曾扶犁執耒?”
王廷祿微微一愣,隨即恭敬地回答:“回大人,小的家族世代于廣安府經營緞莊,自然是未沾過田間土的。”
這下不意外了。
季塵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隨后擺了擺手:“行吧,沒你事了。”
“那下官告退了。”王廷祿躬身行禮,倒退幾步轉身離去。
官靴踏過米倉門檻時腳步輕快,仿佛方才的對話不過是例行公事。
季塵站在原地,目光掃過遠處擁擠的棚屋區,耳邊傳來陣陣嘈雜聲和低低的啜泣聲。
他順著隊伍望去直至視線的末端,卻只見入目所及皆為老人,青壯兒童合并起來也只是將將持平。
他握緊了腰間的劍柄,心中那股壓抑的情緒愈發濃烈。
懷里的金紋憑據似正在滲著粘膩無比的液體,遠處那宏偉城墻的磚縫中似乎傳來淡淡的血腥味。
今天晚上就不回府衙了,我倒要看看這還有什么狠活。
相比這世界要完蛋的問題,他覺得這廣安府已經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