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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會報告

中國文化的生生之學

樓宇烈

溫長路:各位專家、各位領導、各位朋友,大家上午好!

今天是農歷的十月二十,民諺有“十月小陽春”之說。看合肥花紅草綠、陽光和煦,確有一番春意盎然之象。當然這只是一種比喻的說法,從氣象學意義上準確點去說,是秋的余韻濃厚怡人,秋的景色美麗動人,合肥給人的感受是熱情和溫馨!此時此地,第三屆國際扶陽論壇暨第六屆全國扶陽論壇在這里舉行,扶陽熱帶來的升溫,一定會給合肥乃至安徽帶來新的發(fā)展生機,使安徽的發(fā)展更顯出蒸蒸日上之象;給朋友們帶來更多的陽剛之氣,使大家的事業(yè)更加光彩絢麗;給中醫(yī)事業(yè)帶來無法估量的動力,使中醫(yī)快速發(fā)展的列車奔騰向前!

馬上就要開始的講座,是本次論壇的第一樂章,主講人是一位明星專家——我國著名文化學者,北京大學哲學系、宗教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宗教研究所所長,京昆古琴研究所所長,國家古籍整理規(guī)劃小組成員樓宇烈教授,他報告的題目是《中國文化的生生之學》。相信他的報告一定能給這次論壇帶來一個紅紅火火的開場、一道可嚼可品的文化大餐、一次入腦入心的國學震撼!

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樓宇烈教授為論壇開講!

樓宇烈:尊敬的主持人,各位教授、各位代表,非常高興參加這次盛大的論壇,另一方面也很惶恐,因為要我來做一個演講,而且是放在開場的第一場。按照現(xiàn)在學科的分科,對于醫(yī)學我完全是個外行,或許根本就沒有資格來談。但是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的學科分科要怎么樣來認識,確實還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我們現(xiàn)在是一個科學的時代,大家都強調科學,我們的理念中,“科學”這個概念往往就指的是研究客觀物質世界的自然科學。但是其實科學是從近代以來興起的一個概念,這個概念最初的含義是指分科的學問。所以我們可以看到近代以來我們的文化研究,分門別類,分科地去研究,而且越分越細,所以隔行如隔山。分科越來越細,似乎是讓我們的研究能夠精確深入,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又讓我們的眼界越來越窄,思路越來越窄,所以分科的學問到現(xiàn)在,其中的弊病已經顯露出來了。

從20世紀80年代以后,我們可以看到,20世紀50年代開始的所謂專門化、專業(yè)化,把許多大學都拆開分類,綜合大學、醫(yī)學院、農學院,等等,都分得非常專業(yè)。這種過分專業(yè)化分科的學問,使我們的思想受到很大的局限,使得我們的眼界越來越窄,頭腦越來越僵化。所以后來很多學院又成立了文科,把一些醫(yī)科大學又重新合并到綜合性大學里面去。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問題的存在,所以我們對傳統(tǒng)的文化跟現(xiàn)代的分科要有一種認識。所以我提出了“生生之學”這個概念,其實它的最初的目的就是要沖破我們對“醫(yī)”這個概念的認識,尤其是現(xiàn)代對“醫(yī)”這個概念的認識,現(xiàn)在我們大多數(shù)人對醫(yī)的認識,主要停留在診病、醫(yī)病,或者包括預防等方面。其實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醫(yī)”是在整個的文化之中的,它不是某一個專業(yè)的、專門的治療方面的文化,而是一個整體的文化。

“生生”這個概念我最初得到的啟發(fā),是來自《周易》的“生生之謂易”。但由于我原來主要研究哲學,研究中國哲學,所以把“生生之謂易”這個概念也僅僅是用在認識天道、地道、人道方面,而且是從哲學角度去思考的,并沒有聯(lián)系到其他方面。但是后來我看到《漢書·藝文志》,其中有一篇叫“方技略”,當時寫《漢書》時候所留存下來的有關于醫(yī)學方面的著作總結為“方技略”,分為四大塊,包括醫(yī)經、經方、房中、神仙四個方面,最后他總結了一句話,“方技者,皆生生之具也”,也是用了“生生”兩個字。我受到這個啟示,我馬上跟之前的“生生之謂易”的“生生”聯(lián)系起來了,《周易》里面講到的“生生之謂易”不就是生生之道、生生之理么。一個是機體機能層面的“生生之具”,一個是講天道、地道、人道,天地人三道道理的學問。既然有生生之道,又有生生之具,那么這兩個合在一起就是一個生生之學。所以最初我是這樣把它連接起來,提出了一個“生生之學”。所以我覺得我們這個醫(yī),不能夠僅僅停留在“具”的層面。如果我們看了《漢書·藝文志·方技略》對于各個部分的敘述,也可以看出來,它不是停留在“具”這個層面,而是都把它上升到“道”這個層面,這恰恰是中國文化共同的特征。

我在北大創(chuàng)立了一個京昆古琴研究所,我是所長,其實這個都是虛的,但是我也參與了一些實際的活動,把列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兩個藝術做起來。我們最初在2001年和2003年這兩屆的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會議上定下來進入名單的兩項中國的藝術是什么?2001年是昆曲藝術,2009年是古琴藝術。正因為如此,我就成立了一個京昆古琴研究所,把昆曲和古琴這兩個藝術提倡起來。

那么在這個過程中間我就提到了一個理念,可以說是中國文化的一個根本性的理念——“以道統(tǒng)藝,由藝臻道”。中國文化,都是道藝結合的。而我當時提出來這個“藝”,我們現(xiàn)在也僅僅把它理解成文藝,琴棋書畫、歌舞是文藝,或者再包括文學,等等。其實在中國古代文化傳統(tǒng),六藝不僅僅包括文藝,也包括武的,也包括技的。所以我們從事任何具體的藝都要跟道相結合起來,所以沒有生生之道的指導,就不可能去做好生生之具的工作;而我們去從事生生之具的工作,又必須不斷地把它提升到生生之道的層面。也正因為這樣,后來我就體會到在醫(yī)學界經常講的“醫(yī)易同源”,醫(yī)易同源就強調我們的醫(yī)是從易來的,這兩個都是探討天、地、人的道理。所以我就想到既然可以說“生生之為易”,是不是也可以說“生生之為醫(yī)”?醫(yī)易同源嘛,都是在探討生生的問題。所以我提到了“生生”這樣的概念,我覺得我們不能把醫(yī)停留在找病、治病這樣一個層面,而是要把它提升到“生生”這樣的高度。那么什么叫生生呢?第二個“生”是生命的生,第一個“生”是指對生命的認識和對生命的保護。所以生生兩個字連在一起就是尊重生命、認識生命、保護生命。這個生命也不僅僅是人的生命,也包括了萬物的生命,包含了天、地、人。

以我們現(xiàn)在的概念來看,生命是活的;那么也還有許多非生命,那就不是活的,是死的。其實從另一個意義上來講,非生命,也是一種生命,就像我們物理學探討的,有物質,還有暗物質,暗物質也是一種物質。我們看起來似乎沒有生命的東西是不是也在變化?石頭是沒有生命的,但是石頭是不是也在變化?我們把它放在整個宇宙中間去,它是不是也在變化?整個的大地是不是也在變化,滄海桑田,高岸為谷,深谷為陵,整個宇宙都在變化,它是另一種形式的變化,但是另一種形式的變化跟這種活體的生命變化也有相通之處。所以我覺得我們在理解中醫(yī)這個“醫(yī)”的概念時,把它放到整個中國文化體系中去,從生生之學的角度去理解它,我們才能夠把醫(yī)這個概念搞清楚。

我是學哲學的,后來從事中國哲學的研究,對于中醫(yī)的關心是從30年前開始的,但我沒有任何的實踐經驗,也就是從理論上學習它,了解一點中醫(yī)。那么契機在什么地方呢?我跟中醫(yī)的緣分來自30年前,有一位在北京中醫(yī)藥大學上學的瑞士留學生有一天跑去找我,我當時是北京大學哲學系中國哲學史教研室的主任。他說到這兒來留學是想學正宗的中醫(yī),他在中醫(yī)藥大學讀了兩年了,馬上就要進入第三年,所聽到的中醫(yī)都是用西醫(yī)的道理來講的,覺得來了以后很困惑,如果到這兒來也還是用西醫(yī)的理論來解釋中醫(yī)的話,就沒必要來了。他覺得中醫(yī)理論跟中國哲學的理論是一脈相承的,它是中國哲學理論的一種實踐的體現(xiàn),因此想到北京大學來聽一聽中國哲學史課,行不行?我說當然行了,也歡迎你來。但是我說,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為什么?因為我們現(xiàn)在講中國哲學也是拿西方哲學的理論來解釋的。但是他這個訪問,也確實讓我進行了反思。

我們這些年來確實是在用西方的哲學理論來解釋我們中國哲學的道理。比如一說到老子的“道”,道生萬物,這個道是最后生萬物的根源。這個道是什么?這個道就是精神,就是黑格爾的“絕對精神”,就是柏拉圖的理念,用這樣的方法來解釋老子,那完全不是老子的思想。因為老子說的道是無形無象的,不可言說的,它不是在萬物之外,更不是在萬物之上的,它是存在于萬物之中的。萬物是從道那兒得到了它自己每個物的本性,這就是它的“德”。所以我們古人說老子的道德這兩個概念,就講得很簡單,很清楚。“道者路也,天地萬物所共由也”,天地萬物都要從這條路里面走出來的,這就是道。德呢?“德者得也,天地萬物所各具也”,指天地萬物所各自具有的特性。所以道不是另外一個東西,離開了所有萬物的德就沒有這個道,所以道不是在萬物之上。

所以我剛才說,道就在醫(yī)里面,醫(yī)里面就包含了這個最高的道。醫(yī)是具體的技藝,如果我們只停留在具體的技藝,我們的醫(yī)一定會離開這個道而走向片面的。所以在這位留學生的提問下,我就想中醫(yī)如何來體現(xiàn)我們中國“道”的,我就看了一些中醫(yī)的書。看著看著我就發(fā)現(xiàn)很多道理跟我學的哲學的著作里面講的一樣。中醫(yī)說養(yǎng)生要分四時,要調情緒,我就想我學的哲學里面也有說的“循天之道,以養(yǎng)其生”。再看看我們說的陰陽、五行,董仲舒第一個詳細地用陰陽五行把中醫(yī)構建成一個比較完整的體系:陰陽的消長,五行的生克。他用陰陽來解釋天道的變化,他說陰陽消長就構成了一年四季的變化,他說陰長到了極點,陽消到了極點,就是冬至。冬至白天最短,黑夜最長,到了冬至以后,物極必反,所以陽開始一點點往上長,陰又開始一點一點往下消,到了平衡的時候,就到了春分。春分過了以后陽繼續(xù)上長,陰繼續(xù)下降,降到了陰最低,陽長到最高,就是夏至,又物極必反。又達到陰陽平衡就是秋分,秋分以后陰還是往上長,陽還是往下消,再就回到了冬至。他是這么解釋冬天的。那么我們人也要循天之道,也要遵循這個四季的變化,身體內部也在陰長陽消……這個不就是在講養(yǎng)生的道理嗎?

再去看看別的我們平時讀的哲學著作。《呂氏春秋》講的多是保護生命的,里面有專門講到“貴生”,就講到養(yǎng)生其實沒有別的東西,就是去害。五味,酸甜苦辣咸,這個五味太過了,任何一個東西過了,就會害你。所以“去害”,不在于別的,就把多余的消除掉。里面還講到什么叫“全生”,什么叫“虧生”,什么叫“害生”。里面特別講到什么叫“生生”的道理,強調過分注重自己的生,變成了“厚生”,“厚生”的結果反而變成了“害生”,即“不以厚生而害生”,中國人最后講到生這個字有很多的概念,攝生、養(yǎng)生、衛(wèi)生、厚生等很多提法。我說我們中國人把維護、保護人的健康的部門叫衛(wèi)生部,這個是莊子里面借老子之口講“衛(wèi)生之經”。這個很有意思,日本人卻采用了一個讓我們警惕的詞,日本人把維護人生命的部門叫什么?叫“厚生省”。所以我說要警惕“勿以厚生而害生”。

再看看《淮南子》,漢代《淮南子》里面有很多內容跟道家著作《文子》有很多關系。過去很多學者在討論究竟是《文子》抄了《淮南子》,還是《淮南子》抄的《文子》?因為里面有很多相同的東西。現(xiàn)在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20世紀70年代發(fā)現(xiàn)了《文子》原文,證實它的存在早于《淮南子》。

我們也是把《淮南子》作為一個哲學著作來讀的,后來專門研究《淮南子》,從里面找出了50多條跟醫(yī)學有關的資料。然后再看《老子》,甚至《孟子》和孔子的《論語》,其中很多東西都跟我們“生生”的問題,也就是怎么樣保護生命、尊重生命的道理連起來了,孟子講:“吾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浩然之氣就是一股正氣。所以我們中國的哲學如果再給它擴大一點,乃至整個中國的文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都直接跟我們尊重生命、愛護生命、保護生命這個理念密切相關。

如果我們超越了現(xiàn)代人對醫(yī)這個概念的框框,也就是醫(yī)不僅僅是找病、治病的,這樣一個框框的話,那么我想我們就對中醫(yī)這個認識會發(fā)生一個根本的變化。我們可以從我們傳統(tǒng)文化中間提到的幾個中醫(yī)的概念來重新思考一下。中醫(yī)的概念,我們現(xiàn)在也僅僅把它局限在跟西醫(yī)相對的中國的“醫(yī)”,或者在中國地區(qū)的“醫(yī)”,這個是很有問題的一個概念。相對來說我比較贊同我們20世紀30年代把它稱之為“國醫(yī)”。當時我們都用“國”這個概念來區(qū)別跟西方的不同,我們的話稱為“國語”,我們的武術稱為“國術”,我們的歷史教材稱為“國史”,這個其實在日本也是通用的,日本也把他們本國的歷史稱為國史,來跟其他國家相區(qū)別。

用中醫(yī)就跟我們歷史上的中醫(yī)的理念、中醫(yī)的概念混淆了,我們很多人現(xiàn)在不清楚。其實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對中醫(yī)這個概念是有特定的,有很多界定的。所以扁鵲就講到中醫(yī)是治人的,中醫(yī)是治將病的人。“上醫(yī)治國,中醫(yī)治人,下醫(yī)治病”,這個是中醫(yī)的概念。中醫(yī)是治人,而不僅僅是某一個病。我特別提到兩個概念,也是我們現(xiàn)在很多人無法理解的:一個就是《漢書·藝文志·方技略》經方類里的一句話,叫“有病不治常得中醫(yī)”,就明確了中醫(yī)這個概念,也就是你有病不治就得到了中醫(yī)這個精神了。這個現(xiàn)代人怎么理解呢?還有一個就是,清代的一位學者錢大昭,他在給《漢書》作注的時候講,“今吳人猶云:不服藥為中醫(yī)”。再加上我們歷史上很多的名家都說了中醫(yī)是什么?中醫(yī)就是要致中和,所以中醫(yī)是中和之醫(yī)。

我們如果跳出現(xiàn)在“醫(yī)”這個概念,而是用這樣一些理念去重新探討一下我們的中醫(yī),那我想這些理念都跟我們的哲學,都跟整個的中國文化是分不開的。尤其是“致中和之醫(yī)”,更是中國文化最根本的立足點。這就涉及中國人根本的世界觀,世界觀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們的天地、萬物和人是怎么來的。西方的宗教講天地、萬物、人都是神創(chuàng)造的,都是上帝或者真主造的,所以他們都要聽命于這個神。印度的宗教是多神信仰的教,這個世界萬物是由許多神創(chuàng)造的,而人的命運也是由神來決定的。而中國文化不是這樣的,中國文化中天地萬物是氣化的結果,不是神創(chuàng)造的,它是自然的產物,是氣化的結果。這個是非常重要的、根本的不同。

東漢一位著名的哲學家叫王充,他總結道:“天地合氣,萬物自生。”再形象一點兒,“天地合氣,物偶自生”,就好像“夫婦合氣,子偶自生”。所以這都是一個自然生長的過程,沒有任何一個主宰。

那么生命是合氣而成的,萬物也是這樣,萬物的生成都是氣的相合而和的結果,所以稱之為“天和”。中和的狀態(tài)就是生命的生存,也是生命的延續(xù)。在《中庸》里面有一句話,叫“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天在上,地在下,天覆地載,萬物生生不已,生生這個概念在這兒又出現(xiàn)了。所以生命是以氣的變化達到一種和的狀態(tài)而生的,生命的生存和延續(xù)都要達到一種和的狀態(tài)。《老子》里面其實也講到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所以生命是在陰陽之氣達到和諧的狀態(tài)后產生的,所以失去了“和”就要想辦法把它調整到“和”,這個可以說是中國人的一個根本觀念,這個觀念不僅僅適用于我們人,也適用于萬物。同樣的道理,天和人都有同樣的道理,也就是有同樣的規(guī)律和德行。

《中庸》里面提到“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天道是講誠,所以人道也講誠,人跟天在此合一。看一下《周易》的觀卦,有一句話:“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我們去觀察天的神道,什么是神道?變化之道。還有“物生謂之化,物極謂之變,陰陽不測之謂神”。中國文化的“神”這個概念跟西方文化“神”的概念也是不一樣的。神最原始的概念就是變化不測,或者說陰陽不測。所以北宋時候的張載,他給鬼神定下這么一個定義:“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所以我們這里說觀卦里面說“觀天之神道”,就是觀察天的陰陽之氣變化的道,就是四時不忒,一年四季年復一年,沒有差錯。這就是誠信。

“圣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也”,意思就是圣人要像天道一樣講誠信,來治理國家,來教化民眾,當然大家都信服他了。所以人是要向天道學習的,天人是會有感應的。董仲舒特別講“天人感應”。天人感應這個思想在我們中國的醫(yī)學里面體現(xiàn)得最充分。因為自然界和氣候的變化,對我們人體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而且非常直接。

我們不太容易理解的是人的行為怎么影響天。天怎么來感應人比較好理解,在中醫(yī)里面這個道理經常講,比如養(yǎng)生要順四時,要順晝夜,不要顛倒黑白,不要反季節(jié)而動。過去我們都把董仲舒這個天人感應思想說成了迷信等來批判他。其實自然界的變化對人的影響,我們都會體會到,而人的行為怎么樣會影響到天道的變化,我們不太注意,其實這個只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天怎么來感應人已很直接讓我們感受到,而人們的活動變化對天道的變化可能要比較長的時間才能夠顯現(xiàn)出來。我們現(xiàn)在已經開始感受到了,由于人的活動讓我們的生存環(huán)境已經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以至于現(xiàn)在很多地方已經不適合人類居住了,這不就是感應的問題嘛。所以中國哲學講的這些理念,在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間它是有很直接影響的。我們現(xiàn)在從某種角度來講確實比較偏重于治,而對于養(yǎng),特別是“以養(yǎng)來治”這些東西關注得還是不夠,或者養(yǎng)也走偏了,走上了以厚生來害生這樣的路了。

其實《史記·扁鵲倉公列傳》里面提到扁鵲的一句話,是非常值得我們今天的人來思考的。扁鵲說:“人之所病,病疾多;醫(yī)之所病,病道少。”這句話很值得我們思考,人們憂慮的問題就在于疾多,而醫(yī)生憂患的問題則是道少。這個道我覺得也不是單純的醫(yī)理的東西,所以孫思邈在其《備急千金要方》開頭就提出了做醫(yī)生不是光讓人讀點兒醫(yī)書,而是要對整個的文化,整個的傳統(tǒng)文化,有全面地把握和了解,我覺得這個是非常重要的。孫思邈在《備急千金要方·大醫(yī)習業(yè)》里提道:“凡欲為大醫(yī),必須諳《素問》、《甲乙》、《黃帝針經》、明堂流注、十二經脈、三部九候、五臟六腑、表里孔穴、本草藥對、張仲景、王叔和、阮河南、范東陽等諸部經方。”這個是我們的專業(yè),用今天的話說這個也是專業(yè)課。在我看來,今天很多醫(yī)學院的學生不見得都讀了這些東西,就是說中醫(yī)的專業(yè)典籍也不見得都讀了。可是孫思邈還提出“又須妙解陰陽祿命,諸家相法,及灼龜五兆,周易六壬”,都需要精熟,這要求就更高了,我們一知半解就不錯了,精熟就難了。他這里提到象數(shù)、風水、命理、占卜、灼龜,這些做醫(yī)生的也要熟悉,我們現(xiàn)在都認為是迷信,不值一提,可是孫思邈提出來了,有沒有道理?我想很有道理,因為這些東西實際上涉及人們的信仰問題,人們的心理訴求的問題,人們希望有一種力量來暗示它、來支撐它,從現(xiàn)在的俗語來說是心理問題。不僅如此,還要涉獵群書,“若不讀五經,不知有仁義之道;不讀三史,不知有古今之事;不讀諸子,睹事則不能默而識之;不讀內經,則不知有慈悲喜舍之德;不讀莊老,不能任真體運,則吉兇拘忌,觸涂而生”。實際上他就告訴你經史子集都要讀,廣泛地涉獵。下面還講“不讀內經,不知慈悲取舍之道”,這個內經不是《黃帝內經》,而是指的佛典,慈悲喜舍是佛教講的四無量心,讀佛經才能夠知道做人要具有慈悲喜舍這樣的德行。所以經史子集都要讀,還要讀佛典。這些還不夠,“不讀莊老,不能任真體運”,意思就是尊重自己的真性,不要違背它,順其自然。否則吉兇拘忌,所以他是說我們不僅要讀四書五經,讀史,讀諸子,還要讀佛典,還要讀老莊。這個還不夠,“至于五行休王,七曜天文,并須探賾”,就是天文地理我們都要通曉。只有這樣,對于醫(yī)道,才無所滯礙。所以醫(yī)道不僅僅是了解人的身體,了解各個部位結構如何,哪個部位得了病。所以扁鵲講到的“醫(yī)之所病,病道少”,就是知識面不夠。所以中國說到的醫(yī)道不是那么窄的,而是整體文化的,維護生命作用的“醫(yī)”。

所以我說如果我們能夠從生生之學的這個高度來看待它,那么我們就不能夠只停留在人身體的某個部分,而是從整個全體來看。

如果不是這樣來體會整個中國文化的特性,要把醫(yī)學推向世界,這是不可能的。所以今年年初在北京的“中醫(yī)影響世界”論壇上面,我特別提到了一個想法,一個理念,我們必須要大力地去弘揚中醫(yī)里面的“不藥之藥,無方之藥”的這個傳統(tǒng)。

其實中國的傳統(tǒng)醫(yī)學里面強調的不僅僅是用藥方來治病,也不是僅僅用針灸、砭石、推拿按摩來治病,更多方面是強調無藥之藥,無方之藥。

近代一位著名的人物曾國藩,給他的兒子寫信,因為他兒子身體不太好,故寫道:治心病以“廣大”二字為藥,治身病以“不藥”二字為藥。人所謂的病,無非就是身心兩個方面。一個是要你心胸廣大,一個是讓你不要用藥。曾國藩跟他的兒子講過這個道理,他說藥能治病,但是也可能加重你的病,所以要慎用。所以我就想到了《素問經注節(jié)解》記載的一句話:“養(yǎng)之不素則病生,治之不素則病成。”提到了“素”這個概念,《素問》的“素”,在歷史上有很多討論,這個“素”究竟是什么意思?有很多的解釋,但是我覺得有一個解釋恐怕是最好的,“素者本也”。這個本的意思我覺得就很好,因為“本”有幾個含義:一個就是原本,或者我們說平素。第二個“本”是根本的意思。中醫(yī)講治本,《素問》就是問的根本、原本。

養(yǎng)要根據(jù)它的原本去養(yǎng),治也要根據(jù)原本去治。因此你養(yǎng)之不素,你加了很多不是原來的東西,這個病就要產生了,你治也不是根據(jù)他原來的體質去治,那就病成了。所以說養(yǎng)生也好,治病也好,沒有別的,就只是要“去其所本無,復其所固有”。人本天地陰陽、天和之氣而生,養(yǎng)生、治病,其實就是回歸到他原本的狀態(tài)。

我們常說養(yǎng)身必先養(yǎng)心,治病必先治心。都是說到對于我們生命健康來說其實精神的因素更重要,更起決定的作用。如果我們自己有素的話,我們抓住這個本的話,還要抓住它的根本,從它的精神,從它的心理去著手。

現(xiàn)在國外已經有很多研究表明,78%的疾病是由情緒引起的。我說這個統(tǒng)計數(shù)字還是比較小的,我們可以說80%,甚至90%的疾病都跟人的情緒有關系,中醫(yī)叫“情志”,甚至我們說百分之百的病都跟人的情緒有關系,也不為過。

我們中醫(yī)經常講,疾病其實就是三大類:一類是意外傷害,不能稱之為疾病;除此之外無非就是兩大類:外感、內傷。外感之所以在你身上能發(fā)病,能致病,是跟你自身的抵御能力有關系的。自身的抵御能力中起主要作用的是什么呢?是你的情志,你的情緒。

香港有人做過統(tǒng)計,就是統(tǒng)計感染了SARS病毒的有多少,而感染以后發(fā)病的又有多少,發(fā)病以后嚴重無法治療而死亡的又有多少,這個比例數(shù)字一看就明白了,感染的有那么多人,可是感染之后發(fā)病的人,只是感染了這個病毒里面的,大概也就是1%還是2%,因感染而發(fā)病的人里面,最后不治而死的又是極少數(shù)。所以我們有時候把外在的力量看得太強大了,而把我們自身抵御的能力看得太弱了。

如果中醫(yī)也是這么去看問題,那就完全丟失了中國文化的精神,中國文化的精神是一個向內的,看重人體自己主體的這么一種文化。而西方的文化是向外的,看重外在的力量。所以我們中醫(yī)的著眼點,應該是我們自身的抵抗、修復、痊愈的能力,而不是靠外物。《漢書·藝文志·方技略》里面就講得很清楚了,用藥石的陰陽之性來調劑平衡我們體內的陰陽,它只是一個補充的東西、輔助的東西,根本是要靠你自己。尤其是“神仙”這一條,它完全是在強調人的自身問題。

《漢書·藝文志·方技略》提到的神仙,“神仙者,所以保性命之真,而游求于外者也”。其提出來三條:第一條,要“蕩意平心”,因為我們的心太亂了,想這個想那個,貪這個貪那個,心境要平靜一點,不要胡思亂想。第二條,是“同生死之域”,不要把生死看得太重了,貪生怕死,要把生死看作是一樣,看破生死吧。第三條,是“無怵惕于胸中”,怵惕就是提心吊膽,就像《論語》里面說的,君子坦蕩蕩,不做虧心事,還有什么可怕的。神仙者要求的就從這三個方面下手。

當然,如果過了也不行,所以它這個就叫“保真”,保性命之真。人一來到這個世界上面,就是不斷地在丟失自己天生的真性、天然的真性。我們都知道儒家也說到“人之初性本善”。從哪兒來的?孟子。孟子說根據(jù)人的本性是可以為善的,指出人天生就有四顆心,在這四種心的基礎上,就可以發(fā)展出來,形成人的仁、義、禮、智等這樣一些品德,他說人生來就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慈善之心、是非之心。我們把它充分發(fā)揮出來就會形成人的仁、義、禮、智這樣的一些品德。

人生下來以后就不斷地在把這些東西丟失,一點一點丟失,甚至可以說丟失到最后沒有禮義廉恥了,統(tǒng)統(tǒng)給丟掉了。《孟子》里面有一個比喻:牛山上面原來草木繁盛,可是經不住人今天上去砍一棵樹,后天割一片草,結果變得光禿禿了。人心也是如此。怎么辦?要把這些心找回來,所以要養(yǎng)浩然之氣。人到這個世界上來就丟失了天和,丟失了陰陽之氣的和諧狀態(tài),所以要把它恢復。

我經常跟大家說,讀《老子》第一要認識到他講的“道法自然”,“道法自然”就是要強調事物的本然狀態(tài),自然就是本然。要尊重每個事物的本然狀態(tài),這個在中國醫(yī)學里面運用是最好的。我們看病一定要因人、因時、因地而有差異,就是要考慮時間的差異、體質的差異等,這就是自然,我們要尊重這個。那么我想我們現(xiàn)在講這個道理,我們應該說很多從事中醫(yī)的也都很清楚這個道理,而我們在實踐上面有沒有做到這樣呢?那就很難說了。所以我覺得還是應該反復地強調。道家的原則就是要尊重每個事物的本性。

第二個學老子《道德經》,里面有一句核心的話,就是“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道的變化運行總是反的,道的運用要守柔,這兩點非常重要。所謂道的變化運動是反,這個反是什么含義呢?兩層含義:一層是“相反相成”,任何事物都是有兩個方面的,沒有一個事物是只有一個方面的,獨陽不成,獨陰也不成。董仲舒就說了任何事物都是相合的。有左就有右,有內就有外,有前就有后等。所以一定要看到相反相成,這是一個重要的思維方式,不是絕對化的,不是非此即彼的,而是彼此不可分的。再一層是“物極必反”,事物發(fā)展到了極點就會向其反面轉化。

為什么我們要說中醫(yī)是辨證施治,因為我們的思維就是一個辯證的思維。我們不是崇尚非此即彼,不是對此和彼做一個決定性的定量的規(guī)定,更不是把這個定量定性的結論推廣到一切。我們現(xiàn)在很習慣用西方的非此即彼的方式,而在中國的文化里、中國的哲學里強調的是一種辯證的思維,互依互根,不是純而又純的,而是相互包含,還會相互轉化。這是一個動態(tài)的辯證思維,不是靜態(tài)的非此即彼的思維方式。我們如果不能夠理解、了解、把握這樣一種中國文化中間辯證的思維,我想我們的中醫(yī)就失去了它的靈魂。

生命是運動的,時時刻刻在變動。有中醫(yī)知識的人都知道我們一個人早晨有早晨的狀態(tài),中午有中午的狀態(tài),晚上有晚上的狀態(tài),一天中的狀態(tài)都不一樣,何況一年四季,何況是一個人的少年、中年、老年。所以生命是活的,我們怎么樣來維護生命?就要在動態(tài)中來維護,而不是把它當成一個千古不變的、一生不變的個人去對待。身體狀態(tài)有變化,精神狀態(tài)也有變化,所以辯證思維是中國文化的一個核心的思維方式,就是中國的思維強調一種動態(tài)的平衡,這種平衡只是一個相對條件下的平衡,時空變化這個平衡也就變化了。如果失去了這樣一種思維方式,我想中醫(yī)就將不中了,就達不到中和的狀態(tài)。中國人還非常強調一個字叫“時”,包含了時和空兩個概念。如果我們失去了這樣一些靈魂的東西,那么實踐出來的中醫(yī)就將不是中醫(yī)了。

在這個變化的相互轉變的過程中,我想有一個標志是最好的,也是中國人最喜歡的——太極圖。太極圖就最形象地表達了這樣一個狀態(tài),首先陰陽魚是在一個整的圓里面的、在同一個圓里面的,陰里面有陽,陽里面有陰的,不斷地轉動和變化。這是最形象的表達中國這樣一種辯證思維,又能夠表達整體關聯(lián)的。

中國的文化歸納起來無非就是這樣幾點:一是強調整體關聯(lián),任何一個事物都不是孤立的,而且在部分里面包含了它的全體。這個思想在儒家思想、道家思想、佛教思想里面都有。儒家強調萬物一體,道家強調道同為一,佛家強調一多相即,都這樣的。就是這個整體上面的每一個部分都包含于它整體的全部的信息,這就是后來我們科學上說的全息論。這個是講的抽象的道理,可是事實上呢?我們后來的《西游記》這部小說里面就把這個道理給形象化了,孫悟空跟好多人打架,分身不過來怎么辦?身上拔一撮毛,吹一口氣就變成一群孫悟空。這個道理我們中醫(yī)最明白了,所以我們有手診,有耳針,有足療,都用了這個原理,部分里面有整體的信息。所以我就認為,中醫(yī)中藥的振興跟中國文化的振興是密不可分的。幾年以前在很多中醫(yī)的學術討論會上我就懇請,我說中國文化要真正能夠復興,就要有求于我們中醫(yī)界,把中醫(yī)文化,把中醫(yī)的具體運用的這個層面給它呈現(xiàn)出來。可是呢,很多中醫(yī)界的朋友就跟我說,中醫(yī)界的振興有賴于中國文化的復興,于是就成了一種互相推卸責任的現(xiàn)象。所以最后就是說讓我們共同努力吧!

我來弘揚中國文化,希望對你們中醫(yī)有推動;你們努力弘揚中醫(yī)文化,也讓人們更能夠去領會中國文化的精彩之處。因為中醫(yī)是有效用的,人身上不舒服了,中醫(yī)給治好了,人就琢磨了,這是什么道理?哦,原來中醫(yī)是讓我們恢復平衡,達到平衡就達到健康了,就知道原來中國文化里面處處都講中庸。什么叫中庸?中庸不是投機,不是取巧,中庸就是用中把握分寸,不要過,也不要不及,達到平衡一切就都健康。身體也健康,社會也健康,天地人也健康。一失去了這個平衡,一失去了這個中,一失去了這個和,身體也不健康,社會也不健康,天地人也不能夠和諧相處。是不是這樣的道理?原來中國文化那么精彩,那么深邃。

當然人們從孔子時代就哀嘆了,不能夠掌握中庸的精神,不能把中庸的精神貫徹到我們現(xiàn)實的生活中間、社會中間、處理天人關系中間,因此造成了很多的災難——身體的災難、家庭的災難、社會的災難、天地的災難。其實我們對于自然災害不需要大驚小怪的,自然災害在某一種程度上,就是在調整自然界的自我平衡問題。這在《左傳》里面就有相關的論述。自然災害就是因為自然的平衡失去了,所以它要調整,自我調整。社會的問題也是這樣,兩極分化、貧富差異等問題嚴重了,這個社會就要變動了,就要調整,人體自身也是如此。

通過我們的中醫(yī)養(yǎng)生治病的理念,通過我們的生生之學,讓大家身心都能夠保持健康的話,人們對于中國文化的魅力才有真正的體會。可是我們現(xiàn)在對于中醫(yī)理論的理解,恐怕還不如某些西方人士。我們還拘泥于我們的以藥治病,或者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剛才講到的針灸、砭石、推拿、按摩等非藥物治療,等等。然而我們根本的指導理念是什么?這是一個問題。另外我們根本的向內的原則,強調人的主體性、能動性的原則,去鼓勵人們或者得了病的人怎么樣充分地樹立起一種信念。我們不要小看它,現(xiàn)在包括西方很多心理學家,越來越看到信仰的力量、信念的力量,這些方面在中國文化中間都是早就有了。

現(xiàn)在環(huán)境有問題,我們大力去治理環(huán)境,治理什么環(huán)境?外在的環(huán)境還是我們心靈的環(huán)境?我們說某地環(huán)境治理好了,但我們心靈沒有治理好,他還去破壞。我們外在治理永遠趕不上他心理破壞的這個速度。

我曾經說過,我說我是北京水資源匱乏的見證人。為什么這樣說?我是1955年考上的北大,到了北京。當時我們的校址已經搬到現(xiàn)在的西郊,當時海淀水資源豐富得不得了,那里有萬泉莊,到處都是泉水。整個西北地區(qū)都是水作物的產地,水稻、藕、茭白、荸薺都是水生的,我在那里也去過很多地方采藕。現(xiàn)在呢?一無所有了。這三十多年的時間,人為就破壞了,而原來這個資源保持了幾百年、上千年甚至可以說上億年,這個自然環(huán)境,我們人為三十多年就把它給破壞了,你說我們治理三十年能治理回來嗎?治理不回來。所以我們說治環(huán)境首先要治人,治人首先要治心。過去儒家講的所有道理就是反求自己,反躬自問。所以你跟生存環(huán)境發(fā)生了不和諧,你問誰?問人。你跟社會別人發(fā)生了沖突了,問誰?問自己。你自己的身心發(fā)生了矛盾,問誰?問心。不要說我的身體就要吃,我的身體就有這個欲望要吃,可是吃出病來了你怪誰?你說嘴巴太貪了,其實不是嘴巴貪,是你心貪。所以中國整個文化都是一層一層相連,回到自己身上去。

可是西方的文化都是向外的,對外去追求,所以這是兩個不同文化體系,要把這個搞清楚。所以我們說,我們要了解中國文化跟西方文化的不同,怎么來理解?我有句話,口頭話,他們發(fā)生了什么問題一張嘴就說“我的上帝”。中國人發(fā)生什么事情一開口就是“天地良心”,尤其是良心。我看過一本書,是一個美國醫(yī)生寫的,叫《治心免病法》。看看里面是什么內容,治什么心?就是治你那顆沒有按照上帝意志去做的那顆心,你要免病,就要讓你的心跟上帝合二為一,你一切都聽從上帝旨意去做,你各種各樣的病都會沒有了。這個道理也對。我們很多人就是因為心里面有問題,所以各種各樣的病找來了,包括道德上面的問題,衣食住行上面的問題,精神上面的問題。所以我做的節(jié)目很多人也看過了,叫《三理養(yǎng)生》,生理無非就是飲食、男女、作息,從表面上看這好像是肉體上的東西,但是你過分追求這些東西,還是心的問題。我們過去說釋迦牟尼是大醫(yī)王,釋迦牟尼治心,治貪、嗔、癡三心。因為我們有了貪、嗔、癡三顆心,所以我們就有了各種各樣的問題,痛苦、煩惱。那么把你的心治好了,把你的痛苦煩惱解除了,這不是治病嗎?所以近代有一位醫(yī)學大家他就反復地說我們的佛典、四書五經、老莊等都是治心病的良藥,以情治情,心情的病不是用草木、藥石所能夠治愈的。因為他是近代的,他也提到了即使是西方的那些哲學家的著作,也是治心病的良藥。從這個上面說,我們醫(yī)的理念,或者治病的理念也就大大擴展了,這真正落實到了治人的根本,因為人不僅是一個物質的人,更重要的是一個精神的人。生病不僅僅是一個物質(身)的問題,更是一個精神(心)的問題,精神的力量是起支配作用的,它是統(tǒng)帥、指導的作用。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可以不謙虛地說,我也是一位大醫(yī)。因為現(xiàn)在人們的心理病,我們統(tǒng)稱為心理病,更需要人們去開導。很多不是藥物所能治。藥石不能治,其他的醫(yī)療技術手段也不能治,那只有解開他的心結才能夠治。所以我想我們現(xiàn)在的學科的分類其實是禁錮了我們的思想,我們要把中醫(yī)的精神恢復起來,首先要把它放到整個中國文化里面去,把他看成中國文化里面一個最光輝的一門學問。

剛才我說中國的整個文化是圍繞著人來做的。人在天地萬物之中,我們研究天地的問題,其實最終都是為了落實到人。人是天地萬物中最為貴的,因此人的生命也是最貴重的,叫貴生。要貴生就要懂得攝生、養(yǎng)生、衛(wèi)生的道理。這不僅僅是物質身體方面的平衡調整,還包括精神上面的充實調整。所以要把人作為一個全面的、整體的人來看,而不是著眼于生理上的病來看。

現(xiàn)在西方興起的自然療法里面,曾經提出了七條自然醫(yī)學的哲學原則。這七條跟我們的中醫(yī)是完全相同的。這七條原則,第一就是“無害原則”;第二是“自然愈合的效率”;第三是“尋找病因,并予以治療”;第四是“整體化的治療原則”,特別強調要著眼于把每個患者作為一個整體來看待,他是由軀體、精神、情智、社會和其他種種元素構成的綜合體;第五條我認為非常重要,“醫(yī)生是教師”,他說將來的醫(yī)生不是開藥的,而是指導人們健康生活的教師,采取健康的態(tài)度,自己為自己的健康承擔責任;第六個就是“預防是最好的治療”;第七條“要建立起健康的良好狀態(tài)”,什么叫“健康的良好狀態(tài)”?就是一種理想的軀體、理想的精神、理想的情緒和理想的心智。

心智的成熟對于一個人的健康有非常密切的關系,有很多人活到老,他那個心智也沒有成熟,因為他老是害怕面對這個、面對那個。只有一個人既能夠面對快樂,也能夠面對痛苦;既能夠面對順利,也能夠面對坎坷,就是不管什么狀態(tài)下他都能夠面對它,而不是回避和逃避它,這才是心智成熟。只有能夠全面面對各種不同狀態(tài),他身體才能是健康的。你怕這個又怕那個,“怵惕存其心中”,你就一定要有病了。我覺得西方自然療法的幾個原則,跟我們中醫(yī)是完全一樣的。所以不要怕中醫(yī)的這些理念,怕中國文化的這些理念人家聽不懂,我們不需要去迎合他,用他的道理去解釋,那就不是我們的東西了。所以我們一方面要接受外來的東西,一方面還要守住我們的本分,守住我們文化本來應該具有的精神和意義。我想我們要有這樣的認識,就是中國的中醫(yī)是一種生生之學,是一種整體文化的實踐,而不是一種某一個專業(yè)的、技能的東西,這樣我們的中醫(yī)才有復興和發(fā)揚光大的可能。好了,我今天就講到這兒。

溫長路:朋友們,剛才樓宇烈教授用兩個小時的時間為我們做了一場高水準的報告,一位82歲高齡的老者,精神矍鑠,神采奕奕,兩個小時的時間連一口水都沒有沾唇,氣場很足。他的報告,引經據(jù)典,深入淺出,循循善誘,娓娓道來,簡直就是一篇生動的勸世文、一篇精彩的勸學文!讓我們再一次對樓老的精彩演講和辛苦付出,表示衷心的感謝!

樓老從文化的高度、哲學的層面、歷史的視野全面詮釋了中國文化這門生生之學。中醫(yī)作為中國優(yōu)秀文化的組成部分,自然也是一門生生之學、生命之學。樓老報告的主題詞是“生生”二字,他從中醫(yī)的“生生之具”談到事物的“生生之理”、自然的“生生之道”,最后把中國文化歸結為“生生之學”。他所說的這兩個字,正是我們這次論壇的主題,中心是“生生之道”。

扶陽理論的哲學基礎,《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陰陽。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這個陰陽,也是中醫(yī)的基本理論之一,是中醫(yī)辨別人體生理、病理的法則。這個學說和《黃帝內經》中“陽主陰從”的理論,構成了扶陽理論的醫(yī)學基礎。當然,如果從社會學基礎來看,它的淵源更遠,應該從火的出現(xiàn)帶來的人類在生存問題上質的飛躍和人們對火的崇拜就開始了。因此,我們說扶陽理論的產生不是偶然的現(xiàn)象,而是有著深厚的社會、哲學、醫(yī)學基礎的,是根深葉茂的。從古至今,這套理論經過了孕育、發(fā)生、完善、普及、發(fā)展的過程,形成了一支隊伍、一個學派、一套理論、一種學說。近年來,對扶陽學派的研究非常活躍,也出現(xiàn)了許多驕人的成果,六屆論壇的成功舉辦也是這一成果的重要標志之一。

不知大家是否注意到,在如何理解和宣傳扶陽學術的問題上,當前有些誤解或錯覺,值得引起我們注意。

第一,扶陽學派僅是中醫(yī)眾多學術流派中的一個,既不是萬能的,也不是唯一的。中國語言習慣的表述手法很豐富,有一種是運用平行敘述的方法來表現(xiàn)對立事物的:譬如,說了甲如何再說乙如何,說了陽如何再說陰如何,這個容易被理解;另一種表述手法是“說一不二”的,即只把對立事物的一個方面說清楚,而對另一方面則隱而不說,留給人們自己去思考。如病因學中的“太過”與“不及”,把太過中的“六淫”說得淋漓盡致,而不及中的表現(xiàn)卻只字不提。同樣道理,在提出扶陽觀念的時候,就只講與扶陽相關的問題,滋陰的問題就隱而不談了,這種表述相對不那么容易理解,就可能會造成誤解了。按照陰陽互根互助、互生互克的關系,有陽就有陰,有扶陽就有滋陰,這是不爭的事實,只是研究者的側重點不同,說法不同罷了。

在宋代的著作中已有了“藏用擔頭三斗火,陳承篋里一盤冰”的話,說的是當時在四川成都一隅行醫(yī)的石藏用善用暖藥,而在江浙一帶行醫(yī)的陳承善用涼藥。還強調說,這是民諺中說的,可見當時醫(yī)界已有了溫熱和寒涼兩個學派,連老百姓對這些都是知道的。極為有趣的是,這兩個地區(qū)正是歷史上火神派和滋陰派活躍的地域,說明了這兩個學派的形成是與政治、社會、地理、環(huán)境學因素緊密相關聯(lián)的。后來寒涼學派派生出瀉下、滋陰多門,溫熱學派分出了辛熱扶陽和溫和補土多門,成為金元四大家理論的形成和衍化的重要基礎。

第二,有鑒于上,扶陽派和滋陰派反映出的都只是不同學派對問題認識角度和切入路徑的不同,以及因此而形成的不同風格的用藥習慣和特點。絕不能機械地認為,扶陽學派就不可以滋陰、不采取滋陰的手段,滋陰學派也不能扶陽、不采取扶陽的手段。

扶陽派只會用附子、干姜,而一概排斥使用寒涼藥物嗎?答案是否定的。扶陽派的重要代表人物鄭欽安在他的著作《醫(yī)法圓通》里說得明白:“人咸目余為‘姜附先生’,不知余非專用姜、附者也,只是因病當服此。”“用姜、附必究其虛實,相其陰陽,觀其神色,當涼則涼,當熱則熱。”“余非愛姜、附,惡歸、地,功夫全在陰陽上打算耳。”他發(fā)明的用“引龍潛海法”治療陰水過剩或真陽不足之多種疾病,所喜歡使用的四逆散與封髓丹的化裁方,就是最好的說明,方中不僅使用了辛熱的附子,還使用了苦寒的黃柏和滋陰的龜板(無龜板則必用淫羊藿替代),以及平和的砂仁、甘草等。

寒涼派只會用寒涼性質的藥物,就不用溫熱藥物嗎?答案也是相反的。寒涼派的開山之祖劉完素在他的《黃帝素問宣明論方》中記載了350首處方,其中使用寒涼藥物的比例不過只占到1/6左右,而對附子、官桂、細辛、肉豆蔻等溫熱藥的使用卻為數(shù)眾多,且頗具心得。朱丹溪長于滋陰藥物的調配,但從未廢棄對溫熱藥物的辨證應用。在《宋元明清名醫(yī)類案正編·朱丹溪醫(yī)案》一書所治之病的117案中,涉及的處方為54則,藥物94味,其中寒涼藥物的比例是有限的,而熱、溫成分的藥物卻占有相當大的比例。

結論很清楚,扶陽與滋陰,與中醫(yī)其他學術流派都是一根藤上結的瓜,作為同是中醫(yī)旗下的不同學術流派,它們都必須建立在中醫(yī)辨證論治的基礎之上,不同的人、不同的病采用不同的治療方法,這是中醫(yī)學活的靈魂。

近年來,我們連續(xù)召開以扶陽學說為專題會議的目的,就在于透過這面歷史的鏡子,追古撫今,正本清源,以發(fā)展的眼光、清晰的思路去復興、光大中醫(yī)的繼承、創(chuàng)新事業(yè)!

上午的講座到此結束,為了表示對樓老的感謝,中華中醫(yī)藥學會和本次論壇的組委會將第一至第五次扶陽論壇大會的文集送給他,希望樓老繼續(xù)關注中醫(yī),利用他廣闊的平臺繼續(xù)為國醫(yī)的振興和發(fā)展鼓與呼,我們再次感謝樓老!

上午的會場聽者都聚精會神,靜心聆聽,秩序非常好,感謝大家共同創(chuàng)造的好學風、好會風!下午精彩繼續(xù),期待著朋友們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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