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年笑了,笑出了聲。俞年不懂嗎?俞年活了九百多歲,怎么不懂?不懂的是面前這個被“困苦”蒙蔽了雙眼的女人。
劉青看著面前俞年笑的諷刺,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脫光了衣服站在她面前,無所遁形。
俞赫都覺得這個女鬼有些蠢,她難道看不出來姐姐是在寬慰她嗎?人死了就和世間存在的人事沒有任何關系了,但是人要是帶著怨恨死,就會被鬼差派去其他地方消除怨氣,要是能消除,那么就可以等著排隊投胎,要是不能消除,就只能一輩子待在一個地方。怨氣當然在頭七之前消除最容易,一旦過了頭七去了地府,那里面的怨氣陰氣會滋生怨氣,最可怕的是變成怨鬼,禍害人間。
這個劉青,來的時候他就看出來了,一身怨氣環繞。
俞年停止發笑,眼神晦澀:“不懂的是你!你也許不知道,本來你不應該在這個世界活那么久的,是你母親,三番兩次的在心里祈禱,讓你能活下來。”
劉青問:“你什么意思?”
俞年說:“你還記得你五歲,發高燒嗎?”
“當然記得!”
聽母親說,是水痘,村里那時候醫療條件差,很多孩子得了之后就發熱,然后治不了,就活活燒死了。她命大,燒了四天,大家都說讓母親準備準備她的后事,母親卻像發了瘋一樣,說她一定能活下來。
想到此處,劉青滿臉煞白。
俞年不等她說話,繼續說:“你母親一直以來都把你當做生命中唯一的一縷光,她看著你呱呱落地時,看著你牙牙學語時,看著你第一次喊她媽時,看著你蹣跚學步跑向她時,看著你對她笑的見牙不見眼時……她就覺得,再苦再難,只要身邊還有一個你,她就有活下去的動力。”
你一定不會知道,也是這樣一個夜晚,她看著你燒的滿臉通紅,嘴上喊著,“媽,我難受”,她心如刀割。她嘴上不說,心里卻一遍一遍的祈禱,求求了!求求各位神仙了!只要救救我女兒,我愿意把我的命都給你們!只要求,讓我把孩子養大!
那時的俞年也是像今天這樣,站在窗前,腦袋里聽到了來自小山村的祈禱。世間那么多人,卻沒有一個神仙能真的悲憫眾生。她那天就像是著了魔,用力摸了摸手腕的山茶花,夜半來到小劉青床前,看著趴在床邊已睡熟的母親,給小劉青喝了一杯雙井茶。
第二天,小劉青的燒就退了,病也好了,全村的人都覺得小劉青是最有福氣的娃娃。
“所以,你還怨恨什么呢?怨恨你出身貧寒?怨恨你父母一生貧困碌碌無為?還是怨恨你丈夫酗酒家暴?但是你想過沒有,你本該在那場高燒中就死了!也許你想說,死了更好,可是,你母親對你的愛護,你兒子對你的護佑,你看到了嗎?懦弱的一直是你!”
劉青痛哀出聲,是啊,她太懦弱了,就應該在兒子第一次勸他離婚的時候,決然的答應他,憑借她自己,依然可以讓孩子讀書上學,甚至比這過去的十八年更好。可她干了什么?她給了兒子一耳光,打散了兒子心中的火,也打散了自己心中的火。
“喝吧,也許能讓你平靜一點。”
俞年遞給她的茶溫度一直正正好,劉青猶豫了一下,嘗試拿起杯子,發現她真的可以喝茶。她忘了,對面的人能看到自己,能和她說話,定是世間不平凡的存在。
她一口喝完,竟發現,這茶的味道似曾相識。她搖搖頭,不可能,她怎么會喝過這么貴的茶。
兩人正在品茶,樓下山茶花的門又開了,俞年這下更疑惑了,一夜內,她要接待兩個鬼,還是兩個不認識的鬼?哪里出了錯?
俞赫也嚇了一跳,他沒聽到腳步聲,但卻聽到了開門聲。他一溜煙躲到俞年背后躲了起來,露出一個小腦袋,望向六樓的門把手。
太驚悚了,門把手轉動,走進來一個人,一個一身紅衣的女人。手中拿著一把紅傘,俞赫皺皺眉,這傘……眼熟呀。
進來的人也愣住了,心道,相弘?
俞年看到進來的人,也疑惑,陰差?
這兩人又是一愣,他們能聽到對方心里的話?
俞年一皺眉,心道:相弘?我是相弘?
陰差輕笑一聲:原來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那多活的九百多年,也不過如此。
俞年眼神一冷,手中茶盞嗖的一聲,沖著陰差飛去。這一驚變把其他一人一鬼嚇了一跳。
陰差撐開傘,擋住飛濺的茶水,又輕輕一推,茶盞輕飄飄落回俞年桌上。
俞赫看到打開的傘,確定了,這傘他就是見過,但是哪里見過呢?
陰差又看向劉青和俞赫,眼神又有些怪異。這鬼的怨氣,沒了?這個人類小鬼,身上怎么有陰間的氣息?真是怪事兒。
俞年開口:“不請自來?”
陰差:“我也不想來,只是我今天的KPI來你這里了。”
說著,傘柄指向劉青。劉青貌似也知道這是誰,面色不太好。
“今天你的KPI是完不成了,我答應了一個孩子,等會兒就來了,你要是等的了,就坐在一旁等等,要是等不了,那你就回到你的地盤上等著。”
陰差氣笑了,“反正不管怎么說,我都得等唄。”
俞赫也不怕了,倒了一杯茶遞給陰差,“姐姐,那邊風景好,等等唄。這阿姨挺可憐的,幫幫忙吧!”
陰差看著孩子漆黑的眼睛,鬼使神差的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接過茶,喝了一口。茶一入口,莫名的她就不想說話了,真的坐到一邊等了起來。
本來就安靜的六樓,來了陰差之后,氣氛更詭異起來。俞年頭疼,今天的六樓是有史以來最熱鬧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小赫,余百歲回來了,你下去,帶那個男孩兒上來。”
俞赫早就坐不住了,樂顛顛的跑下樓,就站在院子門口等了起來。
遠處,太陽從墓地的圍墻升起來,紅彤彤的,真好看呀。
余百歲的車子漸漸開過來,遠遠的就看見站在院子門口盯著升起朝陽看的小男孩兒,余百歲復雜了一晚上的心情瞬間平靜下來。
坐在副駕的顏恩遲也看到了那個男孩兒,他看到了男孩兒身上漂浮的氣暈,像早上的晨露掉在男孩兒身上一樣,美好安靜。他惶惶不安的心情,好像得到了安撫。
“百歲哥哥,姐姐讓我來接你們,順便想和這個哥哥聊一下。”
顏恩遲一愣,看向身旁的余警官。
余百歲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這個房子的主人是小赫的姐姐,你既然要借住在這里,自然是要和那個姐姐打個招呼的。”
顏恩遲木訥的點點頭,俞赫上來牽起顏恩遲的手小跑著走進塔樓,邊跑邊對余百歲說,“百歲哥哥,你快去睡覺,早飯我喊你!”
余百歲還沒回答,兩個孩子就已經跑進塔樓了。他笑了笑,也走進塔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