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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輾轉三年

  • 落盡梨花月又西
  • 娓娓
  • 3333字
  • 2025-02-26 16:01:21

成百流奴冒著大雪嚴寒,不過是為了彰顯貴人一刻的尊榮,馬車匆匆而過,他們也終于得以回家。

李氏回家前,靜蕓想了想還是囑咐道:“阿拜哥那里……”

未等她說完,李氏便點頭:“不用說了,我明白,我不會告訴你哥明安來了這兒的。”

靜蕓又匆匆趕向另一個地方——寧古塔驛府,那里才是她日常工作的地方。她很幸運,不必像流奴中其他女人般常年不休的下地種田、漿洗士兵衣服。托英東的福,她一年前開始在驛府吳兆騫大夫手下做事。

這吳兆騫的來頭本也不小,在順治爺時是宮中掛三品的御醫,只是順治爺沾染了天花,那就是神仙也難救,吳兆騫便是那遭受波及被流放來的太醫。

靜蕓在閨房時雖也曾讀過幾本醫書,但書本知識和真正行醫救人畢竟不同,她平時幫助吳大夫干些雜活,吳大夫空閑時也會教她認識藥材、傳授些醫理。

督察府和將軍府均設在寧古塔中央偏北,兩座府邸并肩而立,一東一西,管理著整個寧古塔的士兵、披甲人、流奴。而驛府便設在將軍府后身,京城的信使或者巡視官員來此都會安排在此處休息。

才過了督察府,驛府的管家便急急忙忙從遠處奔來,見到靜蕓才長呼一口氣:“靜蕓姑娘,今日怎的才來,快來隨我進府。”

靜蕓見他如此著急不由得問:“我昨日和鄭管事告了半天假,府中可出了什么事?”

“京城里的貴人受了傷,大夫們都和將軍去了沙丘,春燕去盛京又還未回來,我思來想去還是你最穩妥。”

沙丘前兩日與沙俄開了火,折損很多兵將,寧古塔將軍自然帶了幾乎所有大夫去前線救治傷員,領兵作戰。

靜蕓收起步子突然停下來:“京城來的貴人?他……他……他受傷了?”

“說是半路遇到沙俄流匪,胳膊上受了傷。”這管家因為將軍的關系對靜蕓甚是客氣,他隨靜蕓停下:“姑娘,怎么不走了?”。

靜蕓回過神來:“哦,沒什么,我……我去拿藥箱。”

“好,那我們趕緊去拿吧。”

靜蕓想起剛才見他騎在馬上沒有絲毫異樣,卻不知竟受了傷,也是,他向來是個懂得隱忍之人,不然當初也不會忍著對她的厭惡,費盡心思的來接近她、向她示愛、與她成親。

明安,她的丈夫,曾以為今生永不會相見,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如此。

靜蕓先去西院拿藥箱,在藥房里拖了些時辰。管家見她姍姍來遲,臉還用白色的粗布包了一半,只露出一雙眼睛來,不由得問:“您這是?”

靜蕓解釋:“受了風寒,怕傳染給京里的貴人。”

管家沒說什么,點點頭,快速將靜蕓引了進去。

屋子里燒著碳暖融融的,與外面分做兩個季節,房間內更有內間,外屋中站著的侍衛責問:“怎么這么久!”

管家小心賠罪:“請大人恕罪。”

那侍衛打探了靜蕓兩眼,看她這一身破爛的衣服有些皺眉,心想:“這寧古塔怎么說也是我大清龍興之地,大夫卻如此寒酸。”

見靜蕓蒙著面,又問道:“怎么蒙著臉?”

“回大人,受了風寒,怕傳染貴人。”管家道。

其實靜蕓認得這名侍衛,這人叫隆科多,從小便跟隨明安。她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這隆科多便陪在他身邊,那時她總隱隱覺得隆科多對她有敵意,后來才明白真相。

內屋盈著一股淡淡的松香之氣,甚是好聞,隆科多將靜蕓引至榻前,榻上坐著人,靜蕓只撇了那么一眼,便又徹底將頭低下,只能看到一雙黑色的方頭緞靴。

“主子,大夫來了。”隆科多道。

榻上的人沒有說話,靜蕓躬身行禮后便跪在塌下,攤開了藥箱。

一條手臂抬到她面前,傷口一看便是被金屬利器所傷,從左臂延伸至小臂,足有六七寸長。

許是習慣,面對這猙獰的傷口,靜蕓心中不可抑制升起一股心疼,想起他從來不懂愛惜自己的身體。

她的聲音竟不自覺帶了些哽咽:“大人,得罪了。”

這一聲引起榻上人的注意,明安這才看了一眼這位蒙著面的女大夫,身下的女子穿著簡樸,甚至有些簡陋,嬌小的人卑微地跪在他腳下。女子的頭發散亂,有些碎發覆在額頭上,毛茸茸的,擾人心亂,只是左眼眉尾有條疤痕,一直斜穿入發,甚至刺眼。

明安皺眉,隆科多追隨他多年,大多時他的一個眼神隆科多便能知曉心意。他立刻上前道:“大人,驛府的吳大夫和將軍一同去了沙丘,這是吳太夫的徒弟,因受了風寒怕傳染大人,這才蒙著面。”

明安不悅地看向隆科多:“我有問嗎?多嘴!”

隆科多懊惱自己會錯了意,安靜退到一旁。

“開始吧。”明安吩咐道。

靜蕓知道這是在對她說話,便伸手去挽他的袖子,可男子的袖袍有些窄,又套了幾層,衣服到了肘部卻如何都不能再推上去,靜蕓面上保持著鎮定,實際心中已亂做一團。

明安感覺到那雙手還帶著涼氣,偶爾碰到自己的肌膚,一觸即離,那手并不好看,雖細長卻長滿了凍瘡和老繭,這是一雙習慣了粗活的手,卻讓他莫名移不開眼睛。

靜蕓有些泄氣,只得硬著頭皮說:“大人,請寬衣,奴婢才好醫治。”

對方沉默了一會,才將那手臂從靜蕓手中抬起:“幫我寬衣。”

這話不知是對誰說的,她是女醫,寬衣的活自然不該她做,只是這里也再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靜蕓愣住了。

“恩?”榻上的人不悅。

靜蕓咬咬牙,只好直起身子將手伸向男子的衣領,她的手忍不住的顫抖,這一幕分明落在了明安眼中。

其實這些事情她不是沒有做過,而是早已做慣。曾幾何時,他貼身的衣服她都會一針一線細心縫制。

一顆兩顆,她解開他的官服,然后是內襯,直到只剩下白色的里衣。她重新跪下,叫了聲大人,明安這才把胳膊重新交給她,她小心地掀開了他胳膊上的里衣,血已經凝住,但看起來還是極為恐怖。

“請大人忍著點。”她用水清理了凝固的血,又小心地撒上金瘡藥,最后用白布包扎的整整齊齊。

“請大人這些天不要飲酒,也不要吃發物。”包扎整齊,靜蕓低頭退到一旁,像普通大夫一樣細心叮囑。

過了一會兒,榻上的人依舊沒有回應,隆科多便對她說:“下去吧。”

靜蕓躬了躬身子,剛退到門口。

“慢著。”塌上的人突然命令。

他眼光灼灼的看向靜蕓:“把你的面罩褪下。”

靜蕓一愣,慌張地解釋:“大人,奴才感染了風寒,怕是……”

“你我兩丈之遠,還怕能傳染風寒給我么?”明安厲聲道。

靜蕓的指甲仿佛已經刺到手心肉里,她咬咬牙:“奴婢面貌丑陋,恐嚇到大人。”

“是么?”榻上的人突然笑了,“那我更想看看是多丑的人,能嚇到本官!”

靜蕓站在那里沒動,隆科多雖奇怪主子的不同尋常,但還是喝了一聲:“大人讓你摘,還等什么呢!”

靜蕓的手慢慢伸向自己的臉上的白布,一瞬間百轉千回,她不愿意和他如此相見,更不愿意讓他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一股屈辱停在心頭,她忍住了將要留流下的眼淚,準備將腦后的帶子解下。

許是她顫抖的雙手,或是眼角的淚刺痛了明安,靜蕓剛碰到腦后那條帶子,明安又突然道:“下去!你可以走了!”

……

細辛、川烏、丁香……靜蕓將一味味藥材順次放入藥罐,沸騰的藥水頂著蓋子不時抬起,一股濃郁的藥香便浸透了整件屋子,不久后便有小丫頭將藥取走。

天色已經不早,靜蕓收拾了一番準備回流奴營,經過督察府繼續往西走,那里有一個小土坡,靜蕓每天都要在這呆上一會兒,這幾乎已經成了習慣。

天已經晴了,這片寧古塔的星空竟是比北京的還要清澈明亮些,土坡上有兩株低矮的樹苗,與其他樹相比更加矮小,顯然是栽種不久。

仔細看去,那樹上已然冒出了嫩芽和細嫩的花骨朵,只是經過這一場風雪,生生被打破。那樹下有幾個小小的土堆,和一顆大石頭,她坐在那石頭上久久不能回神。

她是什么時候發現一切都是假象,他并不是真的愛她的呢?

其實新婚第二天她便知道了,新婚當夜他稱頭疼睡在了偏房,第二天她去跪拜祖母,卻意外聽到他們的談話。

“明安,她可是仇人的女兒,你娶她為妻也只是權宜之計。”明安的祖母說道。

“孫兒始終記得此事。”是明安低沉的聲音。

“我知道你血氣方剛,但你要記得娶她是為了什么!你必不能愛上她!”

“孫兒明白,她父親害我費莫一族,我又怎么會愛上她,祖母放心,我昨天夜里睡在偏房,并未碰她。”

她們說的她是她么?靜蕓感覺腦袋嗡嗡作響,不小心碰倒了門外的花盆,明安的眼睛透過門縫射了過來,她狼狽而逃。

靜蕓反復問自己,她們相識足足五年,如果明安不愛她,何苦要娶她呢?為什么還要向她表白呢?

他定還是有些愛她的,她可以裝作不知道,她是他的妻子,可以關心他守著他,可以讓他回心轉意,她有一輩子的時間讓他徹底愛上她。

所以往后的兩年,無論他對她多么冷談,靜蕓也會微笑著去接近他、去討好他、去融化他的冷漠與鎧甲,即便會被碰的滿身傷痕。

可是她錯了,這個錯足足賠上她一家人的性命,是明安親手將他父親與阿濟格的書信呈遞給皇上。

輾轉三年了,三年前,他是丈夫她是妻子,三年后,他是京城里來的貴人,而她卻變成了寧古塔里最下賤的流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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