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叔寒剛從“美高”回到自己府邸,張副官就將一個硬紙盒子遞與他,“少帥,平京的袞雪齋讓鏢局送來件東西,說是您囑咐定制的。”
顧叔寒將盒子打開看了看,滿意道,“袞雪齋做事的確讓人省心。”想了想,又隨手拿筆寫了張紙條放在盒內,“這東西來得可真是時候,走吧,是時候去廣陵的司令部轉轉了。”
入秋之后,夜來得越來越早,晚飯剛過,天就暗了下來,月亮也就出現了。
沁月坐在自己院子里的石桌旁,望著天邊那輪皎潔的圓月,莫名覺得惆悵。明日便是中秋節,她的生日也即將來到了。
她不禁想起母親,那個在美國獨自將她撫養長大的母親,她心中是那樣的痛苦,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在那場大病之后,她已記不清母親的模樣。
“沁月。”蘇遠喚她。
“爸爸,您怎么來了?”沁月趕緊向父親迎了過去。
“我來看看你。”蘇遠將手里拿著的一個大紙盒遞給翠娥,“這是顧少爺給你家小姐送來的禮物,你把它拿進小姐屋里去。”
“是,老爺。”翠娥一向怕蘇司令,知道司令是想把她支開和小姐單獨說會兒話,連忙接了紙盒拿進屋去。
見翠娥走了,沁月扶父親在石桌前坐下,她注意到父親身上仍然穿著軍服,顯然是剛從軍中回來,便問道:“爸爸,方才顧少爺又來了嗎?”
蘇遠只道沁月是在問那個紙盒的事,笑答道,“沒,下午在軍中談事的時候,他親自拿給我的,讓我親手轉交給你。這顧少帥,待你也真是有心。”
聽到父親如此說,沁月只能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是么。”
“沁月,爸爸知道你對這樁婚事不痛快,你從小不在我身邊長大,我好不容易才將你接回蘇府,又怎么會舍得讓你受苦。這個顧少帥,爸爸早已留意已久,現在世道這么亂,放眼天下,也只有顧叔寒這樣的人才能真正護你周全。不是爸爸偏袒,這個顧少帥確實是個有勇有謀的好男兒,雖然外面將他那些風流韻事傳得沸沸揚揚,可是爸爸能夠感覺到,他不是那種輕浮放浪之人,況且他對你也是十分上心……”
“爸爸。”沁月扭過頭去,“爸,您別再說了,我不是已經答應提親了嗎。”
看著眼前蘇沁月與她母親幾乎一模一樣的臉,蘇遠的心里苦澀難耐,當年他剛揭竿而起的時候,要不是她母親家那幾個當鋪的經濟支持,他也不能招兵買馬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可是他卻犯下了大錯逼走了他最心愛的人,蘇遠看著蘇沁月眉頭緊鎖的面容,心中更是愧疚難當。
蘇遠站起來,深嘆一口氣,“沁月,爸爸知道你性子淡,表面乖張但很多事都喜歡憋在心里,因為你母親的事,爸爸現在也想明白了,如果你實在不喜歡這門親事,爸爸就是拼盡全力也會去阻止。沁月,爸爸現在就問你一句,你心里到底愿不愿意?”
蘇遠的話就像一面鼓,重重敲打在蘇沁月的心里,她突然發現父親其實已經蒼老了許多,黎川如今激流暗涌的局面他又何嘗是真的不知,與江東顧家的婚事說不定也是他自己一步步引來的,他其實一直都在為她打算,父親不過是一直在裝糊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極力維持著黎川的穩定平和,維護著蘇家一家子的安全。如今父親因為對母親和她的虧欠,竟然起了想與江東對立的心思,可是一旦父親決定與江東對立,黎川也就一定逃不掉戰火紛飛的宿命。
不!這不是她想要的!
沁月收起情緒,向父親笑道,“我哪里會不愿意,您不也說了,顧叔寒對我也還上心,您就別多想了。”
蘇遠也似松了一口氣,“你如此想,我便安心了,那你早些休息,明日就是訂婚宴了。”
沁月撒嬌道,“爸爸您也早些休息。”
沁月送走父親回到屋子里的時候,翠娥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那個紙盒子,看見她連忙道,“小姐,小姐,不知道顧少爺送來的是什么禮物,我老覺得這紙盒子里有光透出來。”
屋子里燈光還算明亮,沁月看一眼那紙盒子,盒子扣得嚴嚴實實的,哪里能看出什么光亮來,“你個小丫頭,不就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嗎?”
她也好奇里面裝的是什么,說罷便將盒子打開,那盒子里面竟是一雙用毛氈包裹著的尖頭高跟鞋。
“天哪,這世上竟然有這么漂亮的鞋子!”翠娥捂口驚嘆道。
蘇沁月也想驚嘆,那的確是一雙非常漂亮的鞋子,羊皮內襯,香檳色的絲綢底面,兩只鞋的鞋尖扣著兩只寶石與碎鉆鑲嵌成的蜻蜓,鞋面也散布著碎鉆,更令人稱奇的是,兩只鞋的后跟上還各嵌著半顆玉珠子。
翠娥指著鞋尖那一對蜻蜓嘖嘖稱奇,“做鞋子的人心思可真妙,這蜻蜓單獨拿出來就是極好的一對兒寶石耳墜子,這么往鞋子上一放倒更加覺得稀奇,妙不可言了。”翠娥看見鞋后跟上的那玉珠子更是琢磨不透了,“這珠子既像白玉又像冰玉,可說它是白玉,它又晶瑩剔透的,說它是冰玉,它又白得發亮。小姐啊,翠娥可真是弄不明白了。”
蘇沁月也分不清那珠子到底是什么材質的,像玉又不像玉的,又看見盒子里還有一頁信紙,拿起來一看,顧叔寒蒼勁挺拔的字跡便映入眼底。
她把信紙放下,吩咐翠娥道,“翠娥,把這盒子先收到柜子里去吧。”
顧叔寒在信紙上只寫了六個字:明天穿這個去。
月光下,江左一處歐式公館的鐵閘門內,徹夜都是身穿黑色衣褲的護衛在來回巡邏,秋夜霜寒露重,幾個護衛悄悄靠在墻邊一起搓手避風,他們身后,公館二層的琉璃窗扇內依舊是燈火輝煌,里面還時不時還傳來留聲機里黑膠唱片的動人旋律。
看著永遠緊閉著的朱紫大門,一個年輕的護衛開始發起牢騷來:“真想不明白,以咱們主子的勢力為什么還要把里面那位這么來巴結著。”
另一個護衛說道:“聽說里面住的那位是個北邊的旗主,鑲正黃旗的王爺,和從前的皇上們一樣都是姓皇姓愛新覺羅的。”
那個年輕護衛聞言道:“可這又怎么樣呢,大清朝都已經亡國十幾年了,如今連那小皇帝也都活得不安生,他說到底也不過只是個旗人而已怎么能這么張狂。”
又有一個護衛抬眼望了望四周,對其他幾人說道:“咱們來這里這么久了,除了主子每天派人送東西到廳里,那二層還一直是被禁了的,你們有誰見過里面那位出來過?我有一次撞見過一回,送去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一股血腥味……看咱們主子對他言聽計從的樣子邪門得很,我覺著這公館里面住的那位說不定不是人,是鬼……”
正是涼颼颼的秋風夜,那個護衛的話一出大家都不禁打了個寒顫,慌忙散開。
他們口中的那位不知是人是鬼的前朝小王爺此刻正端著個琥珀色的琉璃酒杯斜倚在窗邊,看見那群護衛從墻邊離開,他將窗戶“啪”的一聲關上。
樓下的護衛聽見他們話音剛落,樓上的窗戶就開始響動起來,跑得更加驚慌了起來。
他將手中的酒杯放下,一手轉動著拇指上的那枚碧綠的翡翠扳指,一手拈起桌上碗碟里的一塊仍然帶著血的生肉扔進正站在一旁架子上嗚咽的小鷹嘴里,冷冷笑道:“一群蠢貨。”
他朝那只小鷹抬了抬手臂,小鷹就撲騰著飛來他的小臂上站著,他伸出手撫了撫它背上的羽毛,它便舒服的用臉頰上最淺的絨毛蹭了蹭他的手掌。
他又從碗碟里拈起一塊帶血的生肉喂進小鷹的嘴里,撫著它頭頂的羽毛,輕輕笑起來:“小傻瓜,這些都是你的,下面那些人的肉臟吃了對你身體不好……你在這里都呆悶了吧,也不知道廣陵現在玩成什么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