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靨昨天沒有睡好。
能睡好就怪了。
夢里全是沈拂曉齜牙咧嘴氣到抽搐的臉,一覺醒來,發現睡衣都被汗水濕透了。
喬靨趕來公司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比正常的打卡時間遲到了半小時,從更衣室出來以后被經理罵了一頓,喬靨低眉順眼地聽他說完,然后才到倉庫去領貨出發。
往常這個時候快遞員基本全都走了,今天的貨比較多,眾人對單子的時候順便交流八卦,喬靨沒心情聽她們說什么,從人堆里撥開個縫隙鉆過去,清點自己的幾個包裹。一共就兩單快遞還是隨機抽到的她,而旁邊的蘇尋還在哼哼唧唧抱怨生意太多。
人比人氣死人。
“換裝快遞”是一家專門經營由動漫、游戲所衍生的周邊產品的公司自立的快遞部門,快遞員分兩種,一種十八歲到三十歲之間的女生,員工形象以清純可愛為主,日常制服根據當下火爆的動漫游戲改變形象,目前的校服短裙則是前陣子上映的《西下風》里女主的服裝;另一種則是同樣年齡的男性,分為年上系和年下系,年上系走的都是成熟穩重風,年下系則是校園風,主要以長相和年齡區分。
不過男女快遞員都分在不同部門,工作地點不一樣,服務人群也不一樣,除了公司一年幾次的大型活動以外,平常幾乎碰不到面。好比喬靨入職到現在都還沒見過公司里的男性快遞員到底都長什么樣。
公司員工的工作主題是“將二次元的美感融入現實”,為御宅一族提供福利。快遞員將包裹送到收件人手里之后要根據對方需求表演一段才藝,為此快遞價格也會貴上一些。
先說女生這邊的規矩,員工的業績一般來源于顧客的指名,客人在網上下單的同時選擇喜歡的快遞員,然后根據她的服務打分。這些評價直接關系到工資多少,然而要拿到五星好評十分不易。如何讓顧客覺得多花的那幾十塊錢物超所值,這是一個非常深奧的難題。反之,各種負分差評一堆積,就算你有一張再青春陽光的臉,哪怕加上峰不二子的傲人三圍,照樣業績墊底。
這方面喬靨堪稱典型。
最初蘇尋給她介紹這份工作的時候說得天花亂墜,什么工作輕松、時間自由,喬靨信了以后來參加面試,收到錄取通知的時候還挺沾沾自喜,結果入職不到兩個月,幾乎每天都要拍著胸罩自我反省幾十次,到底她當初是腦子進了棒槌還是自來水,才會選擇進入這家公司?
快遞行業太辛苦,就光每天面對各種奇葩顧客就已經燒掉她無數的腦細胞,根本無暇思考提高業績這么高深的問題,沒有業績就沒有工資,月底發到手里那薄薄的幾張紅票連房租都遮蓋不了。
現在看來倒也沒錯,時間有了,自由也有了。畢竟別人送貨的時候她在乘涼,別人數錢的時候她在喝水。
蘇尋檢查完包裹以后坐在電動車上朝喬靨勾勾手指:“馬上月底清算了,你那些差評怎么還沒消掉?”
喬靨把箱子扣好,低頭把鞋帶系緊一點兒:“消不消也不是我說了算的,前天聽你的給客人打電話請求他修改評論,結果他馬上追評說我侵犯他的隱私。”
“那可能是你的態度有問題。”
“我有什么問題?難道還要我對著手機跪地磕頭?我就是磕了他也看不見啊。”
“誰說看不見?你開視頻啊!”
喬靨白她一眼:“我夠心煩了,你少說兩句風涼話。別人都走了你還不走,這么多件呢你猴年馬月能送完。”
“我可沒和你鬧,這月底之前你要是還不把那些差評清理清理,你就得被人清理了。”
“我已經做好破罐子破摔的打算了。”
“真打算回家喝西北風啦!”
喬靨拔下鑰匙:“那你說怎么辦?”
“你等著!”蘇尋從車上跨下來,從大門進到更衣室,在她的柜子里拿出兩束還新鮮的花,一把滿天星,一把香水百合,全都塞給喬靨:“你拿著這個,去給你的客人道歉,哭訴也好,撒嬌也行,把你的慘狀添油加醋給他一說,最好能表現得楚楚可憐,撒嬌是女人最致命的武器,保準他心軟,當面給你刪差評。”
“你哪兒來這么多花?”
“客人送的,免費給你。”
喬靨猶豫地看著花束上系成蝴蝶結的彩帶:“你說的我都懂,可是聽上去有點兒不要臉啊。”
“誰說的,那些賣保險半夜打騷擾電話的不比你臉皮厚啊!你這是用正當手段維護自己的權益,說兩句軟話就能解決的問題,何樂而不為呢?”
“我還是不知道怎么開口。”
“喬靨同學,保住飯碗是一個高深話題,連努力都沒試過怎么知道不行呢?做什么事情都得有所犧牲,小偷還得過技術這關呢!”她打了個響指,“你可以的。”
喬靨啟動她的電動車,撇了下嘴。
兩份快遞送完不到一個小時,喬靨在官網一找,果然看見新出的差評。
而收件人就是昨天那個送錯的“一閃一閃小星星”。
喬靨買了個冰淇淋坐在樹蔭下乘涼,斑駁的陽光落在她一晃一晃的大腿上,她翻出那人的電話號碼,琢磨著到底該不該打。
當初選擇這個工作是因為像蘇尋說的那樣日常素材多,時間也多,這樣對她的創作有幫助。喬靨是個漫畫家,因為某些問題走得比較不順利,可能是太平淡了無法創作,尤其是宅在家里更不可能有靈感,因為需要生活上的某些刺激,所以她來到了這里。
最近銷售二次元周邊的換裝公司一家接著一家的出,但像這種以快遞形式直接接觸客戶的還比較少。喬靨開始還覺得挺興奮的……眼下看來倒是真的挺刺激,尤其是昨天下午。
喬靨把最后一口蛋筒塞進嘴里,蘇尋說得對,在煩惱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之前,她必須保住飯碗。
為了禮貌,喬靨上門前先聯絡了對方,以要當面道歉為由詢問他所在地點,大概是因為刻意調整過態度捏緊了嗓子說話,男生雖然有所疑惑卻還是答應了她。
“小星星”是B大的學生,他下午有課不方便出校,便給了地址讓喬靨過來。
這所大學她路過幾次,拐個彎就能到,她把車子停在超市門口,捧著滿天星步行前往。
喬靨藏在學生堆里瞞過門衛混進了學校,穿過校門口的林蔭路,撥了通電話給“小星星”,問他在哪棟樓上課。
左彎右繞的路線很快晃暈了她的眼睛,走三步,退兩步,她沿途問過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說的音樂教室。
除了從敞開的后門傳出悠揚的鋼琴曲外,整間教室鴉雀無聲,喬靨原想站在門口等人出來,可路過的人太多,她捧著滿天星守在這里太過引人注目,便悄悄進去坐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
彈鋼琴的老師側坐在窗前,從她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挺直的后背,偶爾看到他纖長的手指蜻蜓點水般在琴鍵上一掃而過,喬靨抱緊了手里的花束,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讀書的時候。
那會兒沈拂曉在音樂系赫赫有名,她經常跑到音樂室里偷聽他彈琴,對鋼琴曲的喜愛便是從那時候伊始,雖然她本身是個音癡。
周圍人都很安靜,喬靨坐下之后也不敢出聲,她把花束放在腿上,跟眾人一起屏住了呼吸聽,覺得這音樂里透著一股沒來由的憂傷。
曲聲過半,前面的女生壓低了聲音說話——
女生A:“聽說這首曲子是沈老師自己做的,為了他的前女友。”
女生B:“分手原因是什么?誰甩了誰啊?”
女生A:“不知道,只知道沈老師對她一直念念不忘,看樣子,應該是被甩的那個。”
……
喬靨無心參與八卦,只覺曲聲觸動了她心里的某根弦。
靈光乍現,喬靨猛然察覺,這位沈老師驕傲的背影和幾年前的沈拂曉有著不可言喻的神似,連彈琴的手法也不盡相同。
怎么會突然想起他來?喬靨甩甩頭發,驀地涌起了一股不知名的慌張。
喏,不可能這么巧吧……
偏偏這時候不知是誰拿鉛筆捅了下她的胳膊肘。
你捅就捅,能不能別用筆尖,尤其是剛剛削過的筆尖?
尖銳的疼痛讓喬靨尖叫了一聲,彈了一半的音樂在高潮部分戛然而止,眾人嘩然一片紛紛回頭,喬靨迅速舉起滿天星,把一張臉都遮了個嚴嚴實實。
老師挪開椅子起身,很快發現喬靨是后混進來的人,大概是剛才彈得忘情,惱怒于有人打亂他的節奏,他緩步走到后排,站在喬靨旁邊。
你若熟悉一個人,連她呼吸的節奏都會了然于心。
何況她對他而言,不僅只是熟悉這么簡單。
目光落在她側臉的瞬間驀然凝滯,他右手撐在椅背,倏地笑了,微微傾身在她耳邊說:“這位同學,請你把臉拿出來給我看看。”
喬靨聽著這聲音有點兒耳熟,她睜開眼睛,目光透過指縫便看到一雙干凈到變態的皮鞋,沿著這雙長腿向上看,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直到她看見沈拂曉那張不懷好意的臉。
他的食指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很有規律地敲動著——這是他微慍時才會做的動作。
平地一聲驚雷轟然炸開,喬靨的耳朵嗡嗡作響,果然直覺都不是無緣無故出現,感覺到汗水在鬢邊流下,她異常心虛地咧了下嘴角:“老、老師好。”
沈拂曉繼續敲著椅子:“你看著臉生,不像這個班的學生。”
那當然了,我本來就不是學生!
喬靨往左邊看了一眼,剛才的罪魁禍首就是“小星星”,他使了個眼色,把手指豎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不能把他供出去,喬靨抓了抓頭發,隨口扯謊:“我走錯教室了,被您美妙的演奏聲吸引過來的。”
沈拂曉站直身子,視線滑到她手里的滿天星上:“那這是什么?”
喬靨咬咬牙,把花舉起來:“這也是送給您的。”
沈拂曉考慮了一會兒,決定暫且放她一馬,從她手里接過花束的時候小聲叮囑了一句:“下課以后留下來。”
喬靨心里一抖,趁他回到講臺之后立刻溜之大吉,用膝蓋想都知道沒有好事兒,傻子才聽話留下來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