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慚愧,倒是忘了?!?
劉備見他遲遲不開口,似是想到了什么,施禮道:
“涿郡劉備,劉玄德。敢問小郎尊姓大名?家出何氏?”
高淵還了一禮,“好叫玄德公得知?!?
“在下姓高,名淵...因家?guī)熌说篱T中人,故賜下‘子玄’二字為表。”
“家?guī)熢裕骸晔狼檫^深,修行難進’,因此送下山來。”
“淵雖只是初離山門,行路間也是遇到過幾位游俠,因此得知玄德公乃是‘散貲財,集義勇,平黃巾、破張純’的仁人志士?!?
劉備看了一眼高淵裝束,恍然大悟,笑容和煦:
“原來高小郎是出自道家?!?
“所謂‘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本就一家之言。先生既為道家之人,自然無需計較。”
“且先生以‘子玄’二字作表,的確有一番高深悠遠之味。與道家一途更是契合,實屬上佳之字也?!?
什么叫如沐春風(fēng)。
只是初見,高淵便已切身領(lǐng)教了“漢末第一魅魔”的風(fēng)采。
方才他這一番言語,可不是單純回話這么簡單,而是從一開始就做了試探。
因為張角一手掀起“黃巾之亂”,道家的名聲在世人眼中可算不得好。
劉備能夠獲得安喜縣尉,正是因為參與平定黃巾的戰(zhàn)爭從而斬獲軍功,怎么可能不知道張角出身道家?
可是聽到高淵同樣出自道家,劉備的神色、語調(diào),包括瞳孔,竟然都無一絲異動。
這怎么不能令高淵暗自稱奇?
“玄德公謬贊。”
高淵開始轉(zhuǎn)入正題,“適前淵曾對玄德公言:當今天子將于明年四月,大行歸天。”
“家?guī)煶錾淼篱T,最擅長的便是‘望氣之術(shù)’?!?
“因山中閑暇無事,家?guī)熍既恢g,窺見雒陽龍氣散淡,故而喟然長嘆,在下由此得知?!?
畢竟當今天子的名聲的確不好,聽了高淵大逆不道的言語,劉備臉上表情卻沒什么明顯變化。
只是略帶遲疑道:
“先生方才說:‘帝...而天下崩’,不知是何意?”
“帝死而天下崩”。
高淵一點都不客氣,連稍微尊貴一點的稱謂都沒給劉宏。
“家?guī)熢?,漢,實亡于劉宏也?!?
“在下初時也是不解其意,曾多次問詢家?guī)煛D魏渭規(guī)熓冀K不肯相告,只是無聲搖頭?!?
“而后細細思索之下,方才明白家?guī)熢捴猩钜狻!?
“自光武帝起兵河北,再造大漢以來,至今已歷十世?!?
“然而近百年來,歷代新帝登基之時,大多不及弱冠之年?!?
“這就給了外戚、閹宦、士族可乘之機!”
“三方在朝堂之上公然爭斗,妄圖蒙蔽天子,操弄權(quán)柄!”
“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致使‘黨錮之禍’‘竇武身死’這種慘事接連發(fā)生!”
“當今天子繼位之初,也曾勵精圖治,力求革故鼎新。奈何大漢已是沉疴百年,積病難返!”
“更兼朝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
“內(nèi)無忠貞之臣,外無肱骨相助。天子獨木難支,如何能使?jié)h室幽而復(fù)明?”
“孟子曾言:君視臣如草木,臣視君如寇仇?!?
“反之亦然!”
“而今朝堂諸臣,大多視天子如草木,行事只為一己私利,全然不顧大局,如何不令天子深惡痛絕?”
“再開黨錮,賣官鬻爵,不過身處虎狼環(huán)伺之下,絕境反擊之舉?!?
“天子憤懣日久,自然會損耗受命!”
“長子劉辯、次子劉協(xié),雖為皇儲,二人年齡尚幼,如何能執(zhí)掌大權(quán)?”
“外戚、閹宦、士族,三方為爭奪權(quán)勢,定然再起刀兵,重現(xiàn)舊日之事?!?
“如今天子尚在,天下已然盜賊蜂起,動蕩不安。”
“倘若明年身死,朝中再有大亂,則天下必然大亂!”
“所以家?guī)煵艛嘌裕骸鬯蓝煜卤馈?!?
“嘶~”
聽完這一頓分析,縱然沉穩(wěn)如劉備,也不由得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他只是受到出身所限,又遠離雒陽中樞,沒辦法看清朝中局勢。眼光和頭腦向來都是不缺的。
自黃巾之后,天下越發(fā)動蕩。外有雜胡、匈奴時不時的入境劫掠。內(nèi)部也有張燕、郭太、張舉、張純等各路叛逆接連舉兵,禍亂州郡。
大漢朝廷面若如此境況,已然捉襟見肘,力有不逮。
倘若在這種關(guān)鍵時間點,雒陽城內(nèi)再有動亂發(fā)生,無論天子還是朝中諸臣,保全性命已是自顧不暇,哪有心思再管雒陽城外的這些破事?
可不是得天下大亂嗎!
劉備沉思良久,喟然而嘆:
“先生此言...備深以為然。”
“然劉備現(xiàn)在只是一介白身,手下僅有義弟二人,憲和為謀士,外加三五隨從..”
“縱有入京勤王之心,匡國安民之志,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不愧是梟雄之姿,上道就是快!
高淵點點頭,趁勢出言道:
“朝廷積弊百年,不是短時間能解決得了的?!?
“若要為長遠考慮,玄德公還是得盡快拿到一塊地盤才是?!?
“若是手中無地,如何養(yǎng)民?無民如何養(yǎng)兵?”
“沒有兵馬,如何能入京勤王,匡扶天子?”
劉備眼前一亮,轉(zhuǎn)瞬又轉(zhuǎn)為頹然,“先生之言甚善,只是劉備剛剛棄官掛印,如今不過一介白身...”
而后長嘆一聲,一臉無奈道:
“這天下雖大,備欲得尺寸之地,也是萬難啊...”
高淵驀然發(fā)笑,搖了搖頭。
“玄德公不問我,怎知取得一塊地盤,就算難事?”
“先生莫非腹有良策?”
劉備聞言一喜,迫不及待的開始盤算:
“若是有一縣之地,再加蘇雙、張世平資助,倒也能養(yǎng)三五百軍士,介時入京勤王...”
“???”
聽到劉備自言自語,高淵一頭問號的同時,又下意識想要捂臉。
對于劉備表現(xiàn)出來的純臣屬性,他倒是有所意料。
只不過這“一縣之地”是什么意思?
你以為我費半天心思,只是為了給你謀劃個縣令?
高淵感覺受到了強烈的侮辱。
他深吸一口氣,而后倏然起身,聲音冷淡:
“玄德公莫非以為,高淵此番與玄德公對談,只是為了謀劃區(qū)區(qū)一個縣令?”
劉備也是個聰明人,聞言而知意。只是略微一愣,立馬就反應(yīng)過來。
面色雖然依舊沉穩(wěn),眼神卻已經(jīng)透露出三分驚訝:
“先生莫非要為劉備出奇策,以求謀得郡守之職?”
“呼~”
高淵呼出一口氣,盡量壓下心底的燥郁。
剛要開口,卻聽得一聲大笑傳來。
“大哥!小弟與二哥回來了,此番倒是頗有斬獲!”
張飛和關(guān)羽來到近前,翻身下馬,二人各自提著幾只獵物。
張飛也是個有眼力見的,見到一群隨從都離的遠遠的,只有高淵跟劉備席地對坐,當即哈哈一笑,朗聲問道:
“原來大哥正在和小郎談話?!?
“俺可是有打擾到大哥正事?”
“沒有沒有!”
高淵搶過話來,揮了揮手,而后滿面笑容,朝關(guān)羽、張飛施了一禮。
“關(guān)君、張君來得正好。”
“在下高淵,字子玄。此番正要向二位道喜!”
“哦?喜從何來?”
關(guān)羽、張飛俱是一臉不解,下意識開口問道。
“恭喜二位,只需再過一些時日,令兄長劉玄德,便可官居一州牧守!”
“啥?”
關(guān)羽、張飛大驚失色,手中獵物盡皆脫手,掉落一地。
而劉備,更是已經(jīng)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