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蹲在藥鋪門檻上削著甘草片，刀刃貼著淡黃色的根莖劃過，空氣中泛起清苦的藥香。他抬頭望了望對面濟世堂門可羅雀的景象，嘴角不自覺揚起笑意——自那日老婦中毒事件后，街坊們總算看清了誰家才是真材實料。

“小滿哥！“

粗糲的喊聲驚得他指尖一抖，刀刃在拇指上劃出道血痕。抬頭便見阿福扛著半人高的麻袋立在晨霧里，粗布短打被露水洇成深色，額頭汗珠在朝陽下閃著細碎的光。

“阿福哥早。“林小滿將滲血的拇指含進嘴里，鐵銹味混著甘草甜在舌尖漫開。他注意到麻袋邊緣露出的陳皮須子，“這是？“

“我娘讓捎來的。“阿福把麻袋輕輕放在青石板上，掀起衣角擦汗時露出腰間淤青，“她說你送藥沒收錢，家里就剩這些...“

林小滿解開麻繩的手頓了頓。陳皮下壓著個油紙包，揭開是五塊桂花糕，邊角碎得厲害，想必是攢了許久。他想起前日去城郊收藥時，瞧見阿福蹲在溪邊就著涼水啃硬饃——那會已過晌午。

“布莊東家又克扣工錢？“林小滿拈起塊糕點塞進阿福手里。指尖觸到對方掌心厚繭時，感覺像是摸到了老榆樹皮。

阿福慌忙縮手，桂花糕碎屑簌簌落進磚縫：“沒、沒有的事...“

話音未落，街角傳來布莊老板娘尖利的叫罵：“死啞巴！讓你搬個綢緞磨蹭半日！“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個佝僂老漢正踉蹌著背貨筐，深紫綢緞拖在青石板上，被早市魚販潑的臟水污了大片。

阿福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古銅色臉龐漲得通紅。林小滿瞥見他后頸新鮮的鞭痕，在晨光里泛著血痂的暗紅。

“來我這干吧。“話脫口而出時，連他自己都驚了一下。

阿福瞪圓了眼，手里半塊糕點“啪嗒“掉在地上。布莊二樓支摘窗猛地推開，老板娘探出抹著厚粉的臉：“阿福！死哪去了？庫房還有三十匹布要晾！“

“每月二錢銀子。“林小滿語速加快，“包三餐，初一十五有肉。后廂房還空著，你娘咳喘的老毛病...我給她配個潤肺的方子。“

阿福喉結上下滾動，粗糲的手掌在褲腿上反復摩擦。對面濟世堂的伙計探出頭來看熱鬧，王掌柜站在陰翳里，手里核桃轉得咔咔響。

“可、可我不識字...“阿福聲音發顫。

“認得秤星就行。“林小滿踢開腳邊碎石，露出青磚上深深的車轍印，“看見這印子沒有？每日辰時三刻，永春堂的藥材車準點經過。你力氣大，幫我卸貨。“

布莊樓上一聲脆響，瓷盞砸在阿福腳邊迸開。老板娘叉著腰冷笑：“吃里扒外的東西！走了就別想回來！“

阿福渾身一顫，突然深深彎下腰去。林小滿以為他要撿碎片，卻見他從懷里掏出個粗布包，層層揭開是五枚銅錢：“這是上月工錢...能先預支藥錢么？我娘她...“

“接著。“林小滿拋過個青瓷瓶，“川貝枇杷膏，早晚各一勺。“又解下腰間錢袋扔過去，“這是一錢銀子，算是預付工錢。“

阿福接錢袋的手抖得像風中秋葉。對面王掌柜突然高聲笑道：“林掌柜好闊氣！雇個啞巴當伙計？“這話引得街邊看客哄笑，賣炊餅的劉瘸子笑得炊餅差點掉進炭爐。

林小滿不答話，抄起門后竹帚開始掃地。青石板縫里積年的塵土被掃出，混著阿福方才掉落的桂花糕碎屑，在朝陽下泛起金粉。阿福突然搶過掃帚，蒲扇似的大手攥得竹柄咯吱響：“我來。“

辰時三刻，永春堂的藥材車準時軋過青石板。阿福單手拎起百斤重的藥箱時，胳膊上筋肉如老樹盤根。林小滿倚著門框看他把藥材分門別類，黨參挨著黃芪，當歸貼著熟地，連最易混淆的桃仁與杏仁都擱在不同竹匾里。

“你懂藥材？“林小滿挑眉。

阿福抹了把汗，從懷里掏出本破舊冊子。林小滿接過一看，竟是手繪的藥材圖樣，每頁右下角都畫著個歪扭的“福“字。

“我娘教的。“阿福耳根發紅，“她從前在藥鋪幫工...“

話音被一陣馬蹄聲打斷。胭脂鋪吳老板的馬車卡在街心，兩匹棗紅馬正尥蹶子。阿福撂下藥箱沖出去，鐵鉗般的手掌扣住馬轡，暴起的青筋沿小臂蜿蜒而上。驚馬竟被他生生拽住，周圍響起一片喝彩。

林小滿轉頭望向濟世堂，看見王掌柜陰沉著臉摔簾進屋。他笑著拋給阿福一個油紙包：“張記的醬牛肉，給你娘補身子。“

日頭西斜時，布莊老板娘扭著腰過來，蔻丹指甲差點戳到阿福鼻尖：“啞巴！東家說了，現在回來只扣半月工錢！“

阿福正在擦洗藥柜，聞言頭也不抬。烏木柜面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汗珠順著脖頸流進衣領，在粗布上洇出深色云紋。

“再加三錢銀子。“老板娘咬牙。

林小滿撥弄著算盤珠，忽然開口：“阿福，把地窖那壇虎骨酒搬來。“壇子落地的悶響中，他淡淡道：“吳老板訂的，值二十兩。“

老板娘臉色青白交錯，踩著滿地碎瓷走了。阿福望著她背影，突然說：“小滿哥，我能住店里嗎？“見林小滿挑眉，急忙補充：“我打地鋪就成！夜里還能看店...“

暮色染紅窗欞時，林小滿指點阿福研磨朱砂。藥碾子咕嚕聲里，對面濟世堂傳來砸東西的響動。阿福抬頭望去，見王掌柜正在訓斥伙計，滿地狼藉中混著發霉的當歸。

“看什么？“林小滿往燈盞里添了勺香油，“記住，咱們的藥柜每日要通風三次，梅雨天要熏艾草。藥材若是有毫發霉變...“他敲了敲柜臺上的木牌，“假一賠十。“

燈火倏地爆了個燈花。阿福望著木牌上朱砂寫的誓言，忽然覺得掌心發燙——那里還攥著預付的一錢銀子，被體溫焐得滾熱。

藥鋪門前的銅鈴叮咚作響時，阿貴正叼著根草莖打瞌睡。晨霧裹著初秋的涼意漫進店堂，驚得他一個激靈，后腦勺重重磕在烏木藥柜上。柜門“吱呀“晃開條縫，當歸的苦香混著樟腦味兒直沖鼻腔。

“辰時三刻了。“林小滿的聲音從后堂傳來，驚飛檐下幾只麻雀。阿貴揉著后腦勺望去，掌柜的捧著本簇新的藍皮冊子立在晨光里，青布衫上還沾著碾藥的石粉。

阿福已經蹲在門檻外磨藥碾，鐵輪子軋著朱砂發出咯吱聲。阿貴瞥見那本冊子封皮上寫著“店規“二字，心里咯噔一下。前日掌柜的挑燈夜書，原來是在搗鼓這個。

“自今日起，每日卯時正開門。“林小滿敲了敲柜臺，驚得阿貴嘴里的草莖掉在青磚地上，“戌時三刻打烊。午時兩刻用飯，申時一刻飲茶。“

阿貴瞪大眼睛：“這...這不跟衙門點卯似的？“

林小滿不答話，翻開冊子繼續念：“藥材分揀需戴紗罩，賬目每日核驗三次，貨架每兩個時辰除塵...“話音被阿貴突然的哈欠打斷，少年倚著藥柜滑坐在地，后腦勺抵著“鹿茸“標簽的金漆字。

“最要緊是這條。“林小滿提高聲量，“輪值守夜者，次日可晚起半個時辰。“他特意看了眼阿貴泛青的眼圈——昨夜這小子溜去瓦舍聽曲，三更天才翻墻回來。

阿福突然舉手，指縫還沾著朱砂：“小滿哥，我愿天天守夜。“

“憑什么？“阿貴鯉魚打挺跳起來，腰間玉佩撞在藥柜上叮當響，“昨夜是我，前夜也是我，大前夜...“

“就憑你守夜時打翻三盞油燈。“林小滿從柜臺下拎出截焦黑的帳幔，“若不是阿福起夜瞧見，咱們早成一堆焦炭了。“

阿貴頓時蔫了，腳尖碾著地上草莖。那玉佩是前日幫胭脂鋪搬貨得的打賞，此刻晃得他心煩。門外飄來炊餅香，混著阿福研磨朱砂的沙沙聲，竟催得他眼皮發沉。

日頭攀上檐角時，阿貴已經挨了三回訓。先是把黨參錯放進黃芪匣，又在賬本上滴了墨，最要命的是對著吳家小姐吹口哨，害人家紅著臉跑了，連抓好的藥都沒拿。

“心浮氣躁。“林小滿奪過他手里的戥子，“去把后院二十筐茯苓切片。“

阿貴踢著石子往后院蹭，聽見前堂傳來掌柜的溫言細語：“吳小姐見諒，伙計新來的不懂事...“他沖著晾藥架狠踹一腳，竹篩上曬著的菊花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申時茶歇，阿貴癱在藤椅里揉著酸痛的腕子。前堂忽然傳來阿福的驚叫，接著是瓷器碎裂的脆響。他竄過去時，見個錦衣公子正揪著阿福衣領，地上碎著個青花瓷瓶。

“瞎了眼的奴才！“公子哥兒抬腳要踹，“連雪蛤和蟾酥都分不清？“

阿貴一個箭步插進兩人中間，后背結結實實挨了一腳。他疼得齜牙咧嘴，嘴上卻不停：“這位爺，咱們雪蛤都是長白山來的，您瞧這紋路...“邊說邊從柜臺底下摸出個錦盒，“要不您試試？若沒滋陰養顏的效用，我把這柜臺吃了。“

公子哥兒被他說得一愣，阿福趁機掙脫開來。林小滿聞聲趕到時，正見阿貴舌燦蓮花，硬是把五兩銀子的雪蛤說成十兩。待客人滿意離去，他沉著臉敲了敲錦盒：“這是給楊夫人留的。“

“救急嘛。“阿貴嬉皮笑臉地轉著玉佩，“再說阿福要是挨了打，誰幫咱們碾藥？“

林小滿望著他衣擺上的鞋印，到嘴邊的訓斥化作一聲嘆息：“去擦點藥酒。“

月上柳梢時，阿貴癱在廂房通鋪上挺尸。阿福還在前堂對賬，算盤珠子的脆響隔著門簾傳來，規律得讓人心慌。他摸出枕頭下的《西廂記》，剛翻開就聽見掌柜的腳步聲。

“戌時三刻了。“林小滿的聲音混著打更聲傳來。阿貴慌忙吹滅油燈，聽見掌柜的在門外頓了頓：“明日入秋分，記得添床薄被。“

書頁間的張生還在墻頭馬上，阿貴卻沒了心思。他盯著窗紙上的梧桐影，忽然想起白日那公子哥兒的玉佩——羊脂玉的，能換半年工錢。不像自己這塊，鍍金的銅疙瘩，太陽底下才顯幾分貴氣。

五更天，阿貴被尿憋醒。路過賬房時，瞥見里頭還亮著燈。林小滿伏在案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毛筆，燈花在硯臺里積了厚厚一層。他鬼使神差湊近去看，賬本密密麻麻記著：初九，賠吳小姐藥錢三錢；初十，虎骨酒壇子二十兩；十一...

窗外傳來更夫沙啞的吆喝，阿貴輕手輕腳取下掌柜的外衫給他披上。轉身時碰倒個青瓷瓶，幸虧眼疾手快接住。月光漏進窗欞，照見瓶身上“安神散“三個小楷。他忽然想起，掌柜的已經連著七夜睡在賬房。

晨霧未散時，阿貴破天荒自己醒了。他盯著房梁上結網的蜘蛛看了半晌，突然踹醒阿福：“喂，教我打算盤吧。“

晨光初綻時，藥鋪門前的銅鈴系上了紅綢。阿貴踮著腳調整綢帶角度，冷不丁被林小滿拍了下后腦勺：“吉時要到了，磨蹭什么？“

阿福正在擦拭最后一塊烏木匾額，“仁心濟世“四個金字被拭得锃亮。他聽見身后窸窣響動，回頭見阿貴正往袖口塞什么東西，陽光掠過時閃過一抹朱砂色。

“掌柜的說了，頭單生意要討彩頭。“林小滿將一束艾草懸在門楣，轉身撞見阿貴往秤盤底下壓銅錢，眉頭頓時擰成川字：“作甚？“

“圖個秤桿翹嘛。“阿貴嬉笑著比劃，“城東米鋪都這么干...“

話沒說完，后腦勺又挨了一記。林小滿奪過銅錢拍在柜臺上，震得算盤珠子亂跳：“咱們藥鋪稱藥，只許秤尾壓星！“

辰時正，第一縷陽光爬上青石門檻。林小滿立在柜臺后理了理青布直裰，阿福阿貴分站兩側，倒真像那么回事。街對面濟世堂的伙計嗑著瓜子看熱鬧，王掌柜的冷笑聲混在晨風里格外刺耳。

銅鈴輕響，進來個裹著灰鼠皮襖的婦人。阿貴搶先迎上，笑容甜得能掐出蜜：“夫人要抓藥還是問診？上好的高麗參今早才...“

“要三錢朱砂。“婦人打斷他，狐疑地打量四周，“都說你們這新開張...“

林小滿輕咳一聲，阿貴訕訕退后半步。只見掌柜的親自揭開青花瓷壇，朱砂在晨光中泛著云母般的光澤。戥子懸在婦人眼前，秤尾銅星分毫不差對準三錢刻度。

“朱砂安神，但不可與茶同服。“林小滿包藥時手指翻飛，桑皮紙折成端正的八角形，“若配酸棗仁，效果更佳。“

婦人怔了怔，忽然壓低聲音：“其實...是家里小兒夜啼...“

“早說啊！“阿貴插嘴道，“咱們有現成的安神散...“話音未落被阿福拽了下衣角。

林小滿已轉身取下個青瓷小罐：“這是用遠志、琥珀配的安神粉，溫水化服。“又拈起片甘草，“初次服用可佐此物，減苦味。“

婦人接過時，袖中滑落個銀稞子。阿貴眼睛發亮，卻見掌柜的推回銀錢：“首單生意，討個彩頭。“

門簾尚未落下，對面濟世堂突然鑼鼓喧天。王掌柜立在臺階上高喊：“今日問診抓藥，皆送安神香囊！“人群呼啦圍過去，藥鋪剛聚起的人氣頓時散了。

阿貴扒著門框咬牙切齒：“老狐貍！“

“急什么。“林小滿不緊不慢展開張宣紙，“阿福研墨，阿貴寫告示。“

“我？“阿貴握著筆桿的手直抖，墨汁滴在紙上洇成烏云。

林小滿口述：“本店新置搗藥臼兩尊，代客研磨藥粉，分文不取。“說罷瞥了眼對面排隊的百姓——多是攥著藥包苦等搗藥的窮苦人。

阿福突然指著街角：“小滿哥，那位大娘...“

眾人望去，先前買朱砂的婦人正攙著個佝僂老嫗挪來。老嫗懷抱著個襁褓，嬰啼聲撕心裂肺。濟世堂伙計捂著鼻子趕人：“去去去！癆病鬼別擋道！“

林小滿已大步迎出去。阿貴看見老嫗領口洇著的痰漬，下意識后退，卻被阿福撞了個趔趄。粗布襁褓掀開一角，嬰孩面色青紫，哭聲像被掐住脖子的貓。

“百日咳。“林小滿指尖拂過嬰兒腕脈，“取麻黃三錢，杏仁...“

阿福旋風般刮向藥柜，阿貴卻僵在原地——老嫗咳出的血沫正濺在他新納的布鞋上。直到林小滿低喝“杵臼！“，他才驚醒似的沖向藥碾。

麻黃與杏仁在青石臼里糾纏，阿貴拼命捶打卻總碾不勻。嬰兒的哭聲漸漸微弱，他額頭汗珠砸在石臼邊沿。忽然一雙生滿老繭的手覆上來，阿福沉默地接過藥杵，三下兩下便搗出細如雪沫的藥粉。

湯藥灌下片刻，嬰兒突然劇烈咳嗽，哇地吐出一口濃痰。眾人還未回神，林小滿已用銀針挑破指尖放血，烏黑血珠滾落時，嬰孩的啼哭終于清亮起來。

老嫗顫巍巍跪下，從懷里摸出枚玉鐲。林小滿扶人時瞥見阿貴正在柜臺后搗鼓什么，定睛一看，這小子竟把麻黃渣滓偷偷混進藥柜！

“站住！“林小滿一聲斷喝，阿貴手中的藥篩應聲落地。麻黃碎屑紛紛揚揚，像撒了一地金粉。

“撿起來。“林小滿聲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棱，“分毫不能少。“

阿貴趴在地上撿藥渣時，聽見掌柜的在對老嫗說話：“玉鐲您收好，若是過意不去...“他抬頭，正見林小滿指著自己，“讓這小子去您家幫忙曬三天藥材。“

日頭西斜時，阿貴蹲在人家院里翻檢藥草，十指被麻黃刺得又紅又腫。主家娘子遞來炊餅，他狼吞虎咽噎得直抻脖子，忽然聽見里屋老嫗哄孩子的歌謠：“...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暮色染紅窗紙時，阿貴抱著曬好的藥材往回走。路過濟世堂，聽見里頭傳出掌柜的怒罵：“廢物！麻黃里摻桔梗都看不出？“接著是伙計的慘叫。

他下意識抱緊懷中藥包，忽然明白清晨林小滿為何執意要分揀麻黃。街角藥鋪的燈籠已經亮起，暖黃的光暈里，阿福正在教掌柜的認字。青石板上拉出三道長影，竟顯出幾分溫馨。

銅鈴又響，這次進來個蒙面女子。阿貴扔下藥包沖過去，卻在看清來人腰間的鑲玉蹀躞時愣住了——這不是晌午那個貴婦人？

“聽說...你們能代客搗藥？“女子聲音發顫，露出的手腕布滿紅疹。阿福要去接藥包，卻被林小滿攔下：“阿貴，你來。“

這次阿貴沒再用小聰明。他仔細稱了麻黃杏仁，搗藥時連呼吸都放輕了。藥粉細如齏粉時，女子突然摘下面紗——竟是吳縣令家的千金！

“掌柜的...“女子淚眼盈盈，“這隱疾...“

“不過是漆過敏。“林小滿將藥粉裝入瓷瓶，“忌食魚蝦，七日可愈。“又轉頭對阿貴說：“取些忍冬藤來，配著藥浴。“

阿貴翻找藥柜時，發現每個抽屜都貼著新寫的標簽。字跡歪扭卻工整，顯然是掌柜的這幾夜挑燈苦練的成果。他摸到最下層抽屜里的油紙包，忽然想起這是前日掌柜的特意留的野蜂蜜。

藥包遞上時，吳小姐的丫鬟塞來錠銀子。阿貴剛要接，后腦勺又挨了記。“診金二十文。“林小滿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忍冬藤是后山采的，不值錢。“

打烊時，阿貴癱在藤椅上哼小曲。忽見柜臺下露出片桑皮紙角，抽出來竟是晨間那張告示。皺巴巴的紙上，“分文不取“四字被朱砂勾了紅圈，旁邊添了行小楷：阿貴字丑，重寫。

暮色里，林小滿正在教阿福記賬。阿貴湊過去，就著余暉在宣紙上描畫。這次他沒再偷奸耍滑，“代客搗藥“四個字寫得橫平豎直，連王掌柜路過時都忍不住探頭張望。

當最后一抹霞光消失時，藥鋪門前的燈籠映出三個忙碌身影。對街濟世堂的金字招牌黯了下去，而烏木匾額上“仁心濟世“的金漆，在月光下愈發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