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諸位不必自責。”

小花園的涼亭中，癱在躺椅上的章鴻聽過幾人的講述之后，輕嘆道：“李無子當年跟著老北靜王打韃子那會兒，被人一刀捅了個對穿，腸子都差點兒流了出來，依然死戰不退，說起來也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沒想到也有這么一天。”

喬老四轉頭看了看陳百戶，見他毫無阻止之意，躊躇道：“章千戶，李無子之事其實也有一些隱情在，只是卑職不知當講不當講……”

“哦？”章千戶幽幽道，“說來聽聽……”

喬老四清了清嗓子，緩緩道：“李無子在當軍漢之前，在老家有個互許了終身的姑娘。二人約定好了，等他在戰場上掙了功名就回去提親。卻沒想到這一仗一打就是五年，等李無子回到家鄉，昔日的姑娘早已嫁為人婦。他在心灰意冷之下，這才一狠心進了我們玄武衛。”

章千戶擺擺手：“你說的這些資料里都有，不必再贅述，直接揀一些重要的講！”

“是！”喬老四沉默片刻，理了理心中的思路，“李無子前些年回老家公辦，從舊友口中偶然聽說了那女子之事。這才得知她當年是被家里所迫，不得不成親。嫁的那人也不是個正混的主兒，好吃懶做不說，還對其動輒打罵。又因為這女子嫁過去那么多年，只生了一個女娃，根本不受婆家待見，時不時的還要被小姑子挖苦幾句，過得極其憋屈。后來也不知發生了何事，這對母女忽然就被夫家趕了出來。”

“更可氣的是，娘家也嫌她‘被休’的名聲不好聽，愣是不讓其進家門兒。那女子無奈，只能在半山腰上搭了個棚，沒吃的就去山上撿點兒野果、野菜，帶著女兒如此茍延殘喘。”

“據李無子自己說，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那些過往，沒想到聽到這個消息，當時便身如雷擊，心中隱隱有種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正從自己身體上慢慢抽離的感覺。我們當時只以為這貨在為自己臉上貼金，現在想來他完全是有感而發。”

“后來等他找到山上，昔日的少女已經滿頭枯槁，身體羸弱的渾身上下沒有二兩肉，只剩一張皮包著骨頭。李無子將其接下山來，又找良醫診治，然而再好的藥也只能醫不死病，那女子本就心氣已泄，再加上終日煎熬，那年的冬日終究沒能熬過去。不過這也是個奇女子，在其閉眼之前，竟是親手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李無子這個閹人。”

“嗯？”

眾人一怔，隨即便回過神來。

喬老四也唏噓道：“李無子猜出女子所想，為了讓其走的安心，欣欣然地接受了她的安排，當日就雇了吹鼓手，請城里最好的繡娘趕制了一套樣式瑰麗的嫁衣，又張羅著給親朋好友發了帖。”

“大喜那日，院里擺了數十桌流水席。她那前夫還領著人來鬧，被李無子當眾砸碎了腳踝。要不是大婚之日不好見血，這人未必能活著走出去……”

“婚后不久，女子便油盡燈枯。臨了那天，李無子陪她說了一夜的話。第二天天色未亮，女子在他懷中安然閉上了眼睛。李無子給她在山上找了個風景清幽之地，親手將其入土為安。”

“辦完這些不久，他便接到了到江南之地公干的傳令。李無子領著故人之女、自己名義上的妻子，就在這揚州城外置辦了一處普普通通的小宅院，算是一個落腳之地。哪想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小娘子有次出門，竟是被一員外家的小公子盯上。那人調戲不成還想用強，誰料小娘子也是個剛烈的性子，拉扯掙扎中竟被她瞅中一個空子，冷不丁的扭身跳入身側湍急的河流之中。等李無子得知消息趕到地方，小娘子已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章千戶皺眉道：“這種事情，怎么沒人向上稟告？”

“此事是屬下失職。”陳瑾年插話道，“李無子之事的后半段兒，我等還是從那白蓮教‘奪命書生’朱良才口中得知，說起來甚是慚愧。”

喬老四抿口茶潤了潤喉嚨，低聲道：“李無子得知實情后自然震怒，提著一把樸刀就殺向那員外的府邸。可這世上有錢有勢的家族，哪個沒養著幾個護院？甚至他們手上、身上的裝備，比我們這些正規軍都高上一個檔次，再則對方早有準備。李無子過去不僅沒討得好，差點兒自個兒都要陷在里面。還是白蓮教林雙雙恰好路過，這才將他救下。”

“李無子受到不公，不管到官府報案或是找他的上官陳訴冤情都行，總不至于因為這個遷怒我玄武衛吧？”章鴻雙眼一瞇，盯著兩人的眼神很是不善，“究竟是他沒有稟報，還是你們玩忽職守、沒當一回事兒？”

喬老四轉頭看了看陳百戶，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敢說。

陳瑾年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道：“李無子原本乃是于浩于百戶的副手，而且出事之時，恰好正是我們被埋伏之后不久，那時千戶所內一片兵荒馬亂——所以李無子之事具體情況如何，我等卻是不知。”

“哼！”

章千戶冷哼一聲，壓著怒氣道：“老陳，你下去后親自去抓這件事兒，把具體經過一五一十的調查清楚。李無子被逼叛逃一事，縱然我們現在沒時間和精力去處理，但在案宗上總要有個交代。待他日歸來，但凡牽涉其中的，總要給我玄武衛一個說法！”

陳瑾年沉聲道：“屬下明白！”

說完這些公事，章鴻臉色一緩，看向馮大頭道：“這次多虧馮兄弟出手，才能力挽狂瀾。可惜你尚未正式進入玄武衛，要不然憑借此事就能記上一功。”

馮大頭搖頭道：“想來林雙雙也是無意與我玄武衛正面對上，所以才借坡下驢大事化小，說來我也不過是撿了一個便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