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說要自家女兒去庭院中轉一轉，不過是個暫時將其支開的借口。

她已經從章鴻不同尋常的態度中，隱約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畢竟以章千戶這種慣于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干活兒的性子，但凡還有別的選擇，在有自己尚在此處的情況下，他都不會把身邊人全都支出去。

雖說章鴻是個閹人，男女之防會少些，不過這種事兒畢竟好說不好聽，自當能避則避。

賈敏低頭抿了口茶，心頭暗暗揣測自家老爺究竟在信上寫了些什么，能讓對方如此鄭重以待。

雖說夫君不是個藏不住事兒的性子，往常也很少在后院中談論公事。

可江南官場表面風平浪靜，暗地里風起云涌的狀況，持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

兩人閑談之時，有意無意間總會提到一句兩句。

她把這些蛛絲馬跡的信息串在一起，再加上今日夫君對自己和女兒的安排，心中隱約有了個大概猜測……

另一邊，馮大頭剛轉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引著五歲上下的林妹妹還沒走上兩步，就聽身后忽然傳來章鴻虛弱的聲音。

“林公子和馮兄弟——暫且留一下吧。”

“嗯？”

馮大頭猛然一愣，他有些不明白老章是什么意思。

明明一副商談大事的架勢，自己人都被他趕出去了，偏又留下他這個僅僅是口頭上進入玄武衛的、名義上的盟友……

不僅是他，就連房間中尚未來得及出去的眾人，臉上也微微有些吃味兒。

然而章鴻說完之后就開始閉目養神，壓根兒沒有多費口舌解釋兩句的意思。

晴雯在旁邊輕聲道：“少爺，我在外面等你！”

畢竟玄武衛那么多人都被攆了出去，這個時候馮大頭也不好特立獨行非要自己的丫鬟留下，只好輕輕點了點頭。

他眼角余光瞧著晴雯單薄的背影，發覺小丫頭慧則慧矣，只不過跟旁邊的林妹妹一比，隱隱少了點兒書卷氣。

找點兒時間教晴雯識字的想法，頃刻間再次出現在他腦海之中。

馮大頭眼神微動，心道要不就從上“雨”下“文”的雯字開始？

畢竟小丫頭腦海里已有印象，而且這個字對她來說也有特殊的意義，教起來不會太過吃力。

【在前面說“雯”字繁簡體不同的兄弟，自己去查下字典，不要亂講好伐？】

“快回回神吧，人都已經走遠了！”

就在馮大頭心中暗暗盤算之時，林妹妹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笑著打趣一句。

“額，我沒有，我不是……”

馮大頭微微一怔，等回過神來看到眼前林妹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這才發覺上了這丫頭的當。

“呵呵，林公子真是……”馮大頭搖頭失笑道，“古靈精怪！”

心中卻想五歲的林妹妹還沒經歷喪母之痛，在雙親的護翼下不識人間疾苦。

俗話說“未曾清貧難成人，不經打擊老天真”，林黛玉如今聰慧有余、內斂不足，不像后來寄人籬下時，那般小心翼翼生怕行差就錯。

賈敏蹙眉道：“玉兒，不得無禮！”

林妹妹嘟嘟嘴，三兩步跳到母親身后，眼神卻不時瞟向馮大頭。

她至今還記得當日這人說過的那句“公子之病病根在外而不在內，不離險境，縱然有神丹妙藥，也是只治標、不治本”，雖不理解，但父親大人在回去的一路上神思不屬，好似頗有感觸的樣子。

這些至少可以證明，眼前的小郎中肯定不像府里下人說的那樣，僅僅是個油嘴滑舌的家伙。

此時她刻意與其接觸，一是探探他是不是真有能耐，二是想讓他出手，幫母親診治一番。

如今任何一絲可能，她都不愿意錯過。

可卻沒想到，自己好像有些用力過猛。

林妹妹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從馮大頭身上掃過。

看到他故意跟自己拉開一段距離的做派，頓時眼皮一跳，心道這小郎中莫不是被自己嚇到了吧？

“林公子童稚之言……”就在林妹妹胡思亂想之時，章鴻睜開雙眼呵呵笑道，“馮兄弟不要往心里去……”

馮大頭知道所謂的“林公子”就是林黛玉，賈敏肯定也知道他知道自己女兒是女扮男裝，所以這貨根本不敢抖什么機靈，老老實實的順著老章的話接道：“我與林——公子一見如故，些許玩笑之語，在下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你啊！”

賈敏伸手在林黛玉額頭上重重一點，語氣嚴厲中帶著寵溺：“也就是馮小兄弟大人大量不與你一般見識，若是因此拌了嘴起了爭執，你豈不要被人笑話了去！”

林妹妹皺著小臉兒道：“女——女人才會那么小心眼兒，兒子以后多注意就是！”

她說完又忍不住偷看一眼馮大頭和章鴻，見兩人臉上沒有異色，提到嗓子眼兒的心這才慢慢放了下去。

賈敏在旁看的好氣又好笑，只能眼不見心不亂地轉過頭去。

章鴻嘴角一扯，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一絲微笑，不過轉瞬又被他掩蓋了下去。

馮大頭見房間中已經只剩他們四個，遂走過去將房門輕輕掩上。

回身之時口中話頭一轉，疑惑道：“章千戶把在下留下，不知有什么吩咐？”

賈敏也一臉狐疑的將馮大頭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心里也不明白章鴻為何單單將他這個“外人”留在這里。

章鴻沉默片刻，直到馮大頭感覺已經有一個世紀那么長，這老貨才慢悠悠道：“馮兄弟尚未正式進到我們錦衣衛系統，按理說這種絕密信息不該說與你聽。只是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章某此舉，也是迫不得已。若他日林大人問起，還請林夫人如實相告。”

賈敏輕聲道：“自當如此。”

章鴻緩緩轉動脖頸，看向馮大頭所在的方向：“馮兄弟前不久曾說自己早年有過一番奇遇，得到一本名為‘鱗波微步’的秘典……”

見賈敏母子齊刷刷地朝自己看來，馮大頭只覺臉皮僵硬，笑容微微有些不自然：“可能是上天也有好生之德，是以冥冥中給予在下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