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鴻見他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冷聲道：“那書你又不是沒看過，這會兒何必再做這種姿態(tài)？”

“就因為看過，所以屬下才會心有戚戚……”

陳瑾年小聲嘀咕一句，心中一想到當年首次接觸那本、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書籍之時，那種仿佛打開了一處新天地、整個心神幾乎都要沉淪進去的的感覺，即便已經(jīng)時隔多年，依然讓他心有余悸。

“書是好書，上面記載的陣法和鍛造之術也是好東西。然則用語晦澀、邏輯混亂，又時有前后矛盾之處，老夫研究十數(shù)年，依然收獲不大。”

章鴻望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雨水，耳邊回蕩著船工凌亂又隱有規(guī)律的呼和，輕嘆道：“原本我還想著等再過上一段兒時間，至少也是在馮小兄弟成了自己人之后，老夫再找個機會給他看上一看。誰想人算不如天算，馮兄弟竟與林家千金無意間成了好朋友，又牽動了林夫人的心神……”

陳瑾年躊躇片刻，猶豫道：“只是馮兄弟身負血海深仇，若被奇書中那些旁門左道的東西所蠱惑，怕會有所不妥……”

“旁門左道？”章鴻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刀劍能增漲個人實力，所以我等這些慣會在腥風血雨中討生活之輩，全都渴望擁有一把好武器。然而古話有云‘刀槍無眼’，這些身外之物既是稱雄除惡時的神兵利器，又是燒殺劫掠的幫兇。說什么旁門左道，不過是看掌控者的本性罷了。再說書中雖是寫了不少布陣、鍛器之法，可上頭的那些人搗鼓了幾十年，不還是屁都沒弄出來一個？既然沒人真正見過書里的東西究竟是什么樣子，又何談旁門不旁門，左道不左道？”

“是屬下杞人憂天了。”陳瑾年輕聲回了一句，隨即又一臉疑惑道，“那書——莫非千戶大人一直帶在身邊？不是說指揮室大人親自下令，不準任何人將其帶出藏書閣的么？屬下記得，當時為了保證藏書閣的安全問題，可是從所里抽調(diào)了一批好手……”

“老夫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把真本兒從指揮使的手中搶過來！”

章鴻呵呵一笑，在陳瑾年的猶疑中不疾不徐道：“指揮室大人早年使人錄了八九個副本兒，老夫還是托了不少關系，好不容易才求來一本兒，這些年一直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這下倒是便宜了馮兄弟……”

陳瑾年剛要回話，微風中隱隱傳來一道焦急的呼喊：“小姐，你屆時若是當真喊了這么一句，豈不是便宜了馮公子？”

兩個小丫頭的身影，也隨之出現(xiàn)在兩人的視野之中，

林妹妹依然一副“男子”打扮，素色長袍罩在他纖瘦的身體上，越發(fā)顯得單薄。

仿佛隨便刮來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跑似得。

“林家小姐……”

陳瑾年抬頭朝外看去，又順著她們的來路瞧了瞧，驚訝道：“這是——剛從馮兄弟那兒歸來？”

心中暗道怪不得林夫人竟連個把月都等不得，也不顧馮大頭乃是玄武衛(wèi)的人，今次返京雙方也只是合作關系，就這么徑直來找章千戶討個說法。

章鴻呵呵一笑，避重就輕道：“馮兄弟在哄小孩子方面，確實有一手。”

陳瑾年：……

他扭頭看著身旁的章千戶，心道只是哄小孩子的事兒么？

這可是林府的大小姐！

而在不遠處根本沒意識到有人暗中窺伺的兩個小丫頭，一路笑鬧著越走越近。

雪雁的小臉上滿是對將要受到責罰的擔憂，她跟在自家小姐身后，口中不住哀求道：“等下太太肯定又要狠狠打婢子的手心，小姐啊，下次再不要做這種，只有市井小民才愿意干的無聊游戲好不好？”

林妹妹伸手戳了戳小丫頭的腦袋，莞爾笑道：“輸了不過是喊一嗓子，再說又不要你這個小丫頭去喊，你急什么？”

雪雁臉色一垮，憤憤道：“若是能讓婢子代替小姐與那馮公子履行賭約，反倒是好了！婢子與小姐不同，婢子說錯話、做錯事頂多被說一句不懂事兒。小姐乃是我們府上的千金，但凡行差就錯一步，說不定就要成為別家權貴飯前茶后的談資……”

“知道啦！”

林妹妹漫不經(jīng)心的回了一句，隨即又敷衍道：“本公子下次做決定之前，一定三思而后行好不好？時辰已經(jīng)不早，我們趕快回去，若不然又要被母親好一頓訓斥！”

雪雁急道：“可是……”

笑鬧間兩人轉過一道彎兒，距離林母所住的房間不過咫尺之遙。

林妹妹一把拉住喋喋不休的雪雁，威脅道：“沒什么好可是的，記住，等下若是太太問起，就說我們方才給馮郎中，送去了一些打發(fā)時間的玩意兒。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準提知不知道？”

雪雁微微一愣，弱弱道：“哦……”

等到兩人的身影消失不見，章鴻這才慢悠悠的折返到說案旁。

他伸手在柜子里搗鼓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隨后掏出一本厚厚的書籍來。

“老陳，這東西雖算不上太過重要的機密，但也不能隨意外傳。你是接觸過的，所以老夫信得過。”章鴻頓了頓，手掌輕撫著書本扉頁，語氣低沉道，“若是馮兄弟問起，這書的來歷你也盡可將你所知說給他聽，不必隱瞞。”

陳瑾年瞧見他臉上的不舍之意，小聲勸道：“千戶——若是舍不得，不若讓馮兄弟前來謄抄，想來他定然不會拒絕。如此一來，既能給林夫人一個交代，千戶大人的書籍也能得以保留……”

章鴻轉過身來，邊往為他特制的躺椅方向走，邊嘆道：“正所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則馮兄弟不止救過老夫一次，說起來這次背井離鄉(xiāng)也是受到我們千戶所的牽連。這種境況下，老夫哪還能摳摳索索、一股子的小家子氣？”

他搖搖頭，緩緩道：“所以老陳此言，大為不妥……”

陳瑾年略微一想，發(fā)現(xiàn)確實是這么個理兒，抱拳道：“千戶大人所言甚是有理！”

說話間他上前幾步，從章鴻手中將這本兒足有兩指厚的書籍接了過去。

與此同時，扉頁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赫然入目：

《陰陽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