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知章千戶是好茶之人，這是臨行前，我家老爺特意請人尋來的雨前茶。雖不及明前茶（清明前采摘的茶）細嫩，但勝在滋味鮮濃而耐泡。”就在馮大頭跟林妹妹笑鬧之時，距離他們并不遠的一間艙室中，賈敏從身旁丫鬟手中接過一杯清茶輕輕抿了一口，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章千戶不妨嘗嘗，若是還能入口，等下我便再使人送一些來。”

章鴻笑道：“在下一個粗人，飲茶如牛嚼牡丹，哪能吃出茶好茶壞？可不敢糟蹋林大人的一片苦心……”

賈敏微微一笑，緩緩道：“茶便是茶，對胃口就多吃一些，不對胃口就少吃一些，哪有那么多講究？說不定章千戶的真性情，才正合古之茶道。”

聽到她這么說，章鴻眼神一動。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眼前這人不僅來了，還故意收著說話，怕是必然有事……

章鴻暗暗沉思片刻，想到林如海為了大玄將全家置于險境的付出，他輕嘆一聲主動開口道：“林夫人此來，可是有所吩咐？”

“哪敢提吩咐二字，不過是有些事情想跟章千戶打探一二。”賈敏頓了頓，又接著緩緩道，“章千戶，那馮小哥兒可是正式入了玄武衛？若是沒有，玉兒雖還小，可這非親非故的攪在一起，總不太好……”

“馮小兄弟雖說有時做起事來隨心了些，不過品行還是過得去的，林夫人其實不必擔心。”章鴻的視線不動聲色的從四周一掃而過，呵呵笑道，“何況林小姐身體有恙，而馮兄弟恰好略通醫術，多接觸幾次或許也能找到一些應對之法。”

聽到這避重就輕之言，賈敏心中頓時明白，至少目前這馮大頭還是一個正常男子。

她將茶盞輕輕放到桌子上，由于少見陽光而有些蒼白的臉頰上，眉頭微微蹙起：“多少醫林杏手都沒能做到的事情，章千戶真相信他一個毛頭小子就能找到解決之道？”

“我們自己總要先努力一把，剩下的再交給天意嘛！”即便賈敏的語氣中明顯帶著一絲不高興，章鴻依然不疾不徐地說道，“反正左右不過個把月的行程，有我們在旁邊盯著，必然不會惹出什么亂子來！”

賈敏起身走到窗前，聽著雨打船篷滴滴答答的聲音，淡淡道：“章千戶的保證，我自然是信得過的。只是臨行之時我家老爺有過交代，再則玉兒又是我林家唯一的骨血，容不得出半點兒差錯。那馮小哥我之前也曾見過，相貌堂堂、儀表不凡，年方十五便獨自撐起一間偌大的醫館來，定然有其非凡之處。只是他正值婚假之年，總該有所避諱……”

章鴻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借著茶盞的遮掩悄悄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

賈敏生母及其幾位哥哥，這些年雖然一直在北地生活，然則她其實出生金陵，妥妥江南水鄉孕育出來的女子。

再觀窗前的那道身影，身量雖是不高，眉眼卻是精致，舉手投足間隱隱帶著一股南方的韻味。

章鴻這還是第一次跟賈敏打交道，原本以為這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國公府千金，沒想到她言辭竟如此犀利，句句都是直指要害。

“那以林夫人的意思……”

章鴻輕嘆一口氣，說實話他是有心讓馮大頭跟林家千金耍在一起，但最多也就是想讓兩人相互結識一番，為以后埋一根線。

至于賈敏心中擔心的那些，他心里其實想都沒想過。

畢竟就算他再看重馮大頭，最多也不過幫他爭取一個“同百戶”的缺兒。

而林家小姐——其父可是前科探花郎，如今又被當今圣上委以重任，以讀書人的身份周旋于磨刀吮血的群狼環飼之中。

眼見著只要這屆期滿，等他回京述職之日，就是加官進爵之時。

正所謂“門不當戶不對”，馮小兄弟與林家小姐之間真的差距太大，大到他從未往這方面兒想過。

賈敏見章鴻退了一步，她的語氣也跟著緩和下來：“這段時間府上事情繁忙，玉兒的女紅也跟著耽擱了不少，今后我少不得要親自看緊一些。至于馮小哥兒那邊，還請章千戶幫著說上一說。”

“此事易爾。”

章鴻點頭笑道：“馮兄弟不是心胸狹隘之人，或明日、或后日，老夫親自到他跟前說清楚，想來馮兄弟定然能夠理解。”

“有勞！”賈敏鄭重謝了一句，片刻后轉身道，“今日冒昧來訪，還望章千戶不要介意！”

章鴻慢慢起身道：“章某身體不便，招待不周之處，還請林夫人多多包涵才是……”

等賈敏一行幾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一直站在墻邊充當警衛的陳瑾年湊過來小聲道：“章千戶，我跟馮兄弟接觸雖是不多，但也知道他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我等若是就這樣找上門去，怕不是要惹其不快，免不了要跟著吃掛落……”

章鴻瞥他一眼，嗤笑道：“呵，你以為我會蠢到什么鬼話都不做，就這么冒冒失失地跑到馮小哥兒面前去？莫說馮兄弟還不是我們玄武衛的人，就算以后他當真領了‘同百戶’的缺兒，就憑他那身本事，我們也得以禮相待。發號施令之事，還是少做為好。”

陳瑾年聞言一怔，不解道：“這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那如何是好？難道章千戶想搞拖字訣？可是整艘船就這么大，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未必能瞞得住林夫人……”

“誰告訴你我要拖著不辦？俗話說‘小雞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兒’。”章鴻輕哼一聲，挑眉道，“如今旅途辛苦，恰好老夫手中有本書籍，打算借給馮兄弟一觀。想來這上面所寫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他定然有興趣研究一番……”

陳瑾年的心臟猛然一緊，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聲音發緊道：“千戶所說的，可是所里早年間得到的那半部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