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妹妹背對陽光站在門口，馮大頭恍惚間似乎又回到揚州城內的藥鋪之中，看到晴雯站在光柱之下，正對自己巧笑嫣然。

“少爺，可要準備一壺茶來？”

站在她身后的晴雯發覺自家少爺有些出神，趕忙上前一步小聲提醒道。

馮大頭立時眼神一動，轉身讓開通道，伸手將兩人往屋內引：“林公子，里面請！”

林妹妹微微一笑，仿佛沒發現這片刻間的異常。

她在行走之間小身板挺得筆直，腦后的秀發隨著她的步伐上下起伏。

“在下怕諸位旅途寂寞，特意送來一些打發時間的玩意兒，還望各位不要嫌棄！”林妹妹燦然笑道，說完轉身吩咐身后的小丫頭，“雪雁，把東西分給幾位姐姐！”

“是，小——少爺！”

雪雁張口就差點兒說錯話，小丫頭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繞過馮大頭三兩步走到書案前，“咚”的一聲將提著的包裹放到桌面上，一邊伸手去解一邊嘰嘰喳喳地說道：“諸位姐姐，這是我家少爺在臨行前，特意使人尋來的物什……”

馮大頭轉頭一瞧，只見其中除了各色各樣的絲線外，隱約還能看到不少渾圓白潤的小珍珠。

他瞬間眉頭一緊，珍珠這東西莫說在這個時代，就算再過兩百年依然很有市場。

再則就算是那些絲線，也不是大街上隨便找家賣布的店鋪就能尋到的普通貨色。

林妹妹似乎看到了他眼神中的躊躇之意，不動聲色的解釋道：“這些絲線可以打些絡子，可惜雪雁手拙，編不出好的樣式來。我觀幾位姐姐皆是心靈手巧之人，或許能憑借這些俗物，做出一些令人眼前一亮的東西來，才是不辱沒了它們。至于這些珍珠，個頭偏小且又微有瑕疵，與其拿來磨粉，倒不如串些手串，也算物盡其用。”

馮大頭低頭想了想，林妹妹拿出來的這些東西確實值不少錢，但未必能被林家看在眼中。

若不然同在船上的林府女主人賈敏，早就出手阻攔了。

自己若是推三阻四，反倒顯得小氣。

“那我就替我家的三個小丫頭，先行謝過林公子了！”

想通了的馮大頭灑然一笑，再看原本就狹小的房間內，此時擠進來六個人，竟是連個坐的地方都沒了。

他頓了頓，正想找個借口邀請林妹妹，一同到甲板上去欣賞一下運河沿途兩岸的美景，沒想卻被她搶先開了口：“馮兄若是無事，不如你我一同到外面走一走？”

馮大頭輕舒一口氣，伸手道：“在下正有此意，林公子先請！”

雪雁見自家小姐要往外走，趕忙追過來道：“少爺等等婢子……”

林妹妹拍拍她的手臂，明明自己就是個小人兒，偏偏要學成年人的語氣：“你且先在此處與諸位姐姐一同玩耍，我跟馮兄去去就回。”

雪雁道：“可是、可是太太說過，婢子要不離少爺左右！”

林妹妹忍不住拿手指戳著雪雁的腦門兒，嗔道：“太太的話你就聽，偏我的話你不聽，可見你眼里只有太太，沒有我這個少爺！”

雪雁急道：“小——少爺！”

林妹妹沒好氣道：“喊什么喊？我跟馮兄不過就在幾步之外，這船上那么多人，我們還能遇到什么危險不成？你好好在這兒待著，哪兒都不許去，更不準到我母親那兒打小報告，知不知道？”

雪雁被說穿了小心思，頓時小臉一垮，哭喪著臉道：“是，少爺，婢子全聽您的！”

馮大頭被這個小丫頭垂頭喪氣的模樣逗得呵呵直樂，臨走前實在不忍心，還是低聲安慰了一句：“吶，我保證會保護好你家少爺，你這下總該放心了吧？”

雪雁弱弱地點點頭，心道婢子最不放心的就是馮公子你——畢竟太太之前可是反復叮囑過，一定要我家小姐跟你保持距離！

然則這種話，她自然不敢說出來……

不知是不是出于章鴻的授意，他們所在的這條船船速并不快。

再則此時天朗氣清、水波不急，馮大頭兩人行走在船尾甲板上，幾乎感受不到船身隨著水流的顛簸和搖晃。

他前世生于中原腹地，對于江河湖波大多只停留在匆匆一瞥的眼角余光中。更別說這種類型的船只，他前世今生兩世為人，都是頭一次乘坐。

馮大頭看著不斷遠去的兩岸和這江南之地，天高氣爽之下口中止不住的蹦出兩句歌詞：“風吹云動天不動，水推船移岸不移，刀切蓮藕……”

直到猛然意識到接下來的詞句有些不妥，他這才干笑兩聲，轉移話題道：“古詩曾有‘兩岸繁華因運起，千帆來往似星梭’之句，如此看來隋煬帝百萬民夫開鑿大運河，縱然有過，亦有功。”

林妹妹道：“此河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之時，吳國為北伐齊國而開鑿的邗溝，此后的秦、漢、三國、晉和南北朝，都有繼續延伸河道。及至隋煬帝繼位，開始開鑿通濟渠、永濟渠和其余江南水道。再加上之后的各朝各代也不斷改造和修整，這才有了現在這種規模。縱然隋朝貢獻最大，但也不能全將功勞算在它身上。由此可見，馮兄讀書時也不是個細心的。”

馮大頭：……

他轉身看向身邊這個明眸皓齒的“小丫頭”，實在沒想到自己只是隨口扯上一句，她竟能說出這么一番大道理來。

“林如海夫婦對林妹妹，寄望很深吶！”

馮大頭暗暗感嘆一聲，隨即哈哈大笑道：“沒想到林公子小小年紀，學識竟如此淵博，在下心服口服！”

林妹妹淡淡一笑，轉過身邊走邊道：“不過是父母閑談時講過這一節，我又恰好記憶力尚可罷了。比不得馮兄志學之年，已有救死扶傷之能。”

馮大頭聞言一怔，心中終于有些明白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為何會對自己抱有如此之大的善意。

可惜他——

暫時只能醫治一些感冒發熱、腹脹腹瀉和跌打外傷的病癥，是真解不了其母身上之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