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戶，讓林姑娘如此肆無忌憚的出現在眾人眼前，是不是有所不妥？”

位于船只中段的艙房內，陳瑾年隔著半開的窗戶看著遠處甲板上談笑的幾人，臉上略有擔憂之色：“這人多眼雜的，若是再被哪個不長眼兒的沖撞了……”

章鴻親手給陳瑾年倒了一杯茶，頭也不抬——這貨脖頸上的傷勢雖說有些好轉，但依然不能太過用力的轉動——的呵呵笑道：“你以為那些搬運裝船的，都是什么人？”

“嗯？”

陳瑾年聞言一怔，立時趴在窗口往外仔細看去。

方才還沒覺得，此時經章鴻一提醒，這才發覺這些勞工不僅力氣大、下盤穩，而且行走之間隱隱排成一個隊列。

陳瑾年甚至從他們身上，嗅到了跟自己有幾分類似的氣息。

他盯著一個肩扛包裹的漢子，越看越覺得有幾分熟悉：“這是——副千戶徐誠？朱雀衛的人？”

“對！為了掩人耳目，全是姓龐的那孫子從別處偷偷調過來的手下。”

章鴻將茶杯放到桌上，慢慢扭過頭來，面帶唏噓道：“現在看來，老龐那狗日的確實比你我想得多、看得遠，竟然能提前這么久未雨綢繆。你別看我們進來似乎連查都沒查，暗處誰都不知究竟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說起來老龐也是個狠人，為了這一次不出差錯，竟能讓手下的兄弟做到這種程度！”

陳瑾年搖頭道：“千戶不必如此自謙，我們兩衛分工不同，行動上自然也就有所區別。在屬下看來，千戶大人能將自身安危置之度外、數次以身犯險，也是把我等的本職任務做到了極致。就算到了圣上面前，千戶大人也能挺直腰桿說聲問心無愧！”

“過了、過了！”章鴻笑呵呵地擺擺手，臉上的褶子都跟著舒展開來，“全賴諸位兄弟齊心協力，方有這些收獲。下江南之前，圣上曾給我們定下上中下三等目標，如今雖未達成第一等，但勉強能摸著中等的邊兒。只要這次能順利回到京都，所有人都是大功一件兒！”

陳瑾年也跟著咧了咧嘴角，他現在是百戶，再上一級就是現在老杜的位置。

只是就算杜峰往上挪一級，副千戶的缺兒也只有一個。

這空出來的椅子，也未必輪得到他來坐就是。

陳瑾年收斂了一下微微起伏不定的心神，眼睛看著前方正一同朝船艙走來的幾人，猶豫道：“馮兄弟畢竟跟我們不同，讓他跟林姑娘這樣頻繁接觸……”

“林姑娘？”章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中黠光一閃而逝，“老夫只知這船上有個林公子，哪來的林姑娘？”

陳瑾年愕然回頭，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章鴻。

心道這老東西如此自欺欺人，心里究竟做的是什么打算？

另一邊，馮大頭與林妹妹暫別，領著三個小丫頭進了分配給自己幾人的艙房。

房間不大，并排擺了兩張大床，中間隔開一條大約尺半寬的通道。

晴雯不知從哪兒端來一小盆溫水來，一臉不高興地說道：“明知道自己腿上有傷，偏還要騎著馬來。就算自己是郎中、會醫治，這皮肉之苦總要自己來受。少爺，你說你是何苦來哉？”

馮大頭順勢張開雙手，讓可兒和欣兒兩個小丫頭幫自己把衣服褪下來——話說享受過幾人的服務之后，這貨最近變得越來越懶。

“俗話說‘業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馮大頭嘿嘿一笑，順勢躺到床榻上，嘴里繼續叨叨道，“你家少爺這是不怕吃苦、不怕累，帶傷堅持鍛煉馬術，就為以后博個前程，也好讓你們三個小丫頭臉上有光。欣兒，你說，你感不感動？”

突然被點名的欣兒陡然一愣，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弱弱道：“啊，婢子手上有藥，不敢亂動……”

馮大頭：……

側旁的可兒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小的身子止不住的抖啊抖，暖烘烘的鼻息直直地噴在馮大頭的腿上。

“咚咚咚！”

馮大頭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小半炷香的功夫之后，晴雯走過去將窗戶推開。

馮大頭的視線從小丫頭嬌小的背影看過去，只見水面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起粼粼波光。

“果然是‘秋水共長天一色’！”

可兒跟著走到窗前，霧蒙蒙的雙眼望著寬廣的河面，輕嘆道：“以前讀王子安的這篇《滕王閣序》，就曾幻想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該是怎樣的一副美景，沒成想今日卻是看到了。”

馮大頭忍不住認真打量了一番這個小丫頭，之前就想過她們姐妹兩個應該讀過不少書，現在看來果然如此，也不知是怎樣的家庭培養出來的女兒。

“或許應該找個機會去跟老章打聽一下，這兩個小丫頭的身世來歷。”

馮大頭心中轉過這些雜念，隨口問道：“可兒生于揚州、長于揚州，難道沒見過水、坐過船不成？”

“小時是乘過船的。”

可兒臉色一黯，輕聲道：“婢子身世比較復雜，三五歲前也曾跟著家父走過不少地方。只是后來家里出了變故，我們姊妹年紀也慢慢大了起來，幾乎就不曾再出過家門兒。少爺，說來也怪，這河山秀麗之景，時常能看到時倒也不覺得它美。反倒是時隔多年再次相見，婢子心中似有無限感慨，偏偏想說又說不出來，腦海中唯有王子安的這句‘秋水共長天一色’……”

馮大頭點點頭，正要張口說話，窗外突然傳來一道大笑聲。

“這位姑娘要想看盡此句之美，還需等到夕陽將落未落之時、‘半江瑟瑟半江紅’之際。若是再有幾只鳥雀飛舞天地之間、翱翔江水之上，那便是天公作美，讓我等凡夫俗子能盡得此句之妙！”

晴雯和可兒兩個見前方畫舫窗邊忽然出現幾個陌生男子，齊齊眉頭一皺，轉身躲了開去。

馮大頭走到窗前往外一瞅，沒想到對面人群中竟然還有個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