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你認為在媒體眼中，報紙讀者是什么？”

“消費者？……郵箱，媒體作為郵差把一份份信件投進郵箱。”

“聰明！那么此刻在你眼中，報紙讀者是什么？”

“當然是郵差，民生投訴是信件，我是郵箱。”

“正是如此，在媒體眼中讀者是信息接收終端；在我們這行兒，我們才是信息接收終端，讀者是數據生產者。連報紙版面末尾的訃告欄，都能為我們提供中產及富豪的親屬關系圖譜數據！”

當三十年后量化模型從全網抓取信息解構市場情緒，是個人都知道把信息喂給AI，其他交給算力。

而如今，這種邏輯上的對調并不為人所知，連西奧多自身都沒感覺到不對勁。

獨立報覆蓋英格蘭全境，歷年積累的民訴信息是座礦，一座他剛好能夠吃下不會撐死的富礦！

“艾琳，你有興趣擔任我的研究助手嗎？”

西奧多兩眼放光像是在注視一塊寶貝，艾琳感受著深情款款的目光，腦袋瓜飛速轉動思考自己除了說“I do.”之外，還有什么別的回應句式。

“學術研究助手！你知道的，我向財政部提交了跨行業信息采集白皮書。財政部正在籌備《金融信息法案》，特別聘請我擔任專家顧問，我有權限為自己聘請一位研究助手。”

西奧多展開詳細解釋。

《獨立報》民訴信件庫存中，公眾對金融詐騙、暴雷的負面投訴，換個名字就叫‘金融風險感知指數’。

傳統媒體把民調數據稱為‘匿名化處理的公共意見’，以此繞過隱私信息保護法，再套一層金融名字，即是——非結構化數據對系統性風險預警有效性。

普通民眾能聽懂嗎？

議會里那些老爺們都聽不懂！

這簡直太好了，西奧多要把《獨立報》的這些數據，塞進遞交給財政部的白皮書里。

簡而言之，他沒有直接干預立法，但全新《金融信息法案》，會用到他提供的數據和技術。

而且是持續需要，直接把利用《獨立報》民訴信息搭建的金融風控模型，嵌套進財政部金融監管中的一環！

“來吧，做我的學術研究助理，你的名字將寫進行業信息法案末尾鳴謝名單。”

西奧多盛情相邀，這事兒說起來簡單，財政部那些技術官僚并非傻子，得花大力氣游說他們。

涉及一整部法案出臺，無數專業精英為之努力，權錢交易只能用于最后一錘定音。

前期得正兒八經的讓他們信服：金融監管需要這套玩應。

“第一頁嗎？”

“什么？”

“鳴謝名單第一頁。然后和財政部的官僚們一起坐在聽證會上，接受全國直播，讓議員們同意用我的數據模型，來監管這個國家的整個金融行業。”

艾琳抬手捋了下耳邊碎發，表情認真而嚴肅。

西奧多伸出手掌：“我想這是英格蘭金融業的榮幸。”

“很好，我會把數據向左撥動一刻，這就是金融精英們不可逾越的死線。”

融入順利，艾琳也裝起來了，冷泉資本前景光明！

西奧多當即返回辦公室，先給財政部的官員致電聯絡感情，約好參加下周的閉門專家會議。

隨即趁著天色漸暗，直奔伊莎貝拉家中，請教立法流程機制，如何才能合理操作把“私貨”塞進去。

最后就是數據來源。

正如艾琳所說，頂級大報紙的民訴信息雖好，但讀者政治傾向性太強，數據會說謊。

就好像人們總喜歡把一些高評分電影、音樂塞進收藏夾，但盤點年度聽歌時長，聽了八百遍糖果超甜。

《獨立報》是泛化自由中立派報紙中的“頂刊”，銷量27萬份，覆蓋用戶基本以中產為主，細分起來從教師等下層中產到醫生這類頂級中產，都有涵蓋。

非常優質的信息采集源，西奧多重新恢復收購意愿，甚至因為民訴信息庫的存在，可以撬動大杠桿進行收購。

前提是奧萊利家族誠心賣。

他不介意忘記傻兒子的表現，跟聰明老爹再談一次，實在對不上眼神，那也只能尋找備選目標將就了。

…………

3月20日，冬令時將盡。

天氣善變但生機漸顯，泰晤士河谷晨霧如期散去，西奧多出現在位于河谷西側小鎮的一家高爾夫俱樂部。

速干內衣搭配抓絨襯衫外罩沖鋒衣，排汗、保溫、防水，經典保溫桶穿搭。

腦袋上扣一頂棒球帽，推著手推車，光看賣相妥妥的高技術資深高爾夫球玩家。

其實西奧多還可以再人模狗樣點，休閑褲搭配羊絨馬甲才是地道老爺的逼格，奈何如今這天氣有點爛，容易被雨淋。

“西奧，好久不見。”

西奧多推著手推車走到發球臺，一位老太太遠遠的招手示意，他順勢把手推車扔給球童。

快步走上前張開手擁抱，還得來個貼面禮，左一下右一下，裹著嘴巴發出啵的擬聲。

全是海對面法國佬傳過來的文化糟粕。

好的是一點不學，市面上部分新的高爾夫球場已經有電瓶擺渡車了，以老錢客戶為主的會員制俱樂部高冷的很，覺得電瓶車破壞草坪環境，就得手推車才夠味。

“西奧，我來介紹一下，奧萊利先生是愛爾蘭最杰出的企業家之一，《獨立報》永遠會出現在我的早餐菜單里。”

布里奇特·萊利老奶奶講話好聽極了，氣質也很好，完全不像六十多歲的人，有著一頭利落短發眼睛大大的。

老奧萊利和她站在一起，看起來反而年紀更大，實際五十多歲正值年富力強。

除了防水但不透氣的夾克外套，其余穿搭裝備與西奧多雷同，沖鋒衣更顯年輕時尚。

“西奧，事實上你得先對奧萊利先生說聲謝謝，前段時間在你遭遇巴林銀行污蔑時，《獨立報》為你發聲過。”

簡單介紹過后，萊利老奶奶持續發力。

西奧多笑著搖搖頭：“我記得，不久前那段經歷對我而言非常灰暗，還好有你們支持，我走過來了。”

“你的頑強堅韌同樣令我們記憶深刻。”老奧萊利嗓音溫和沉穩。

萊利老奶奶攤開雙手：“所以兩位先生，我已經感受到你們的謙虛了，該由誰開場？”

“年長先于美貌？休想！您先請，我祖父的胡桃木老桿配得上您的揮桿~”

西奧多眼疾手快，微微側身單手背后，另一只手向萊利老奶奶遞上球桿。

她微微一愣隨即單手捂嘴輕笑出聲，老奧萊利無可奈何跟著笑了笑，小年輕扮乖真有一手。

萊利奶奶卻不這樣覺得，手持胡桃木老桿，心中想著至交密友生前共處點點滴滴，看向西奧多的眼神中滿滿都是情緒，多好的孩子！

“啪！”

大力揮桿，高爾夫球在空中劃過優美弧線，哪怕被微風影響，仍然是桿完美開場，不摻雜拍馬屁水分。

也可能西奧多和老奧萊利都在拍馬屁，倆人不約而同鼓掌。

接下來就是正經打球，小年輕和老頭子互相較勁，絲毫沒有謙讓說法。

貴族精神，排斥除做愛之外一切存在肢體接觸的運動，但高爾夫球反而不是特別受英倫老貴族們喜愛。

因為社交屬性太強了，美國佬用這玩意談生意，亞洲佬甚至用這玩意裝逼！

英倫佬脆弱的貴族精神受不了，運動就是運動，但凡跟別的扯上關系味道不純，所以皇室一家老小喜歡徒步爬山……

“其實除了橄欖球職業運動員的身份，我年輕時同樣很擅長打網球。”

一場球結束，老奧萊利被西奧多打的有點喘，終于談及運動之外。

“1953年初，那年我15歲，正站在網球場上，手持球拍俯身彎腰，準備將對手打來的球還回去。”

“教會學校的一位老師來球場喊停比賽，把我帶到他的書房，他想羞辱我。”

“他問：你的父母沒有結婚，你父親有另一個家庭，你對此有什么看法?”

“在那一刻，我唯一能想到的是：我那位喜歡坐在桌旁等茶喝的有點自負的父親，實際上是一個非常愛我母親的海盜。我只是為此欽佩他。”

“在這之后我依然會站在球場上，全神貫注擊打每一顆球。”

老奧萊利用毛巾擦拭額頭汗水，緩緩說了很長一段話。

萊利奶奶生怕孩子沒聽懂，從旁幫忙做閱讀理解，夸贊老奧萊利無論處于順境逆境永遠樂觀向上。

“奧萊利先生退役之后進入商界，很快就成為亨氏食品集團的管理人，那時他每周五會從美國匹茲堡返回愛爾蘭，利用周末閑暇時間處理他個人的報業集團。”

萊利老奶奶感慨道：“托尼，我記得我們就是在那段時間認識的？”

“沒錯，那時我們的報紙需要開拓藝術版面，大報社壟斷了所有知名藝術評論家，是你給了我們反精英的藝術敘事路線。”

老奧萊利說著偏頭看向西奧多，笑著強調：“我無比珍視曾經歷過的這一切，就像開球前我所說：你經歷的挫折，都是成就堅韌品質的良藥。”

“老實說，我都快忘了，時光真是漫長，不要怪罪我。”萊利奶奶自嘲。

老奧萊利埋怨她除了藝術什么都不在乎，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重溫友誼，完全不給西奧多插話的機會。

又聊了一會兒，一位助理模樣的男人出現，交給老奧萊利一疊信封。

隨即在場所有球童上前，他能叫出每位球童的名字，邊向西奧多和萊利介紹每位球童，邊親手發出一份份小費。

“愛爾蘭現今唯二最杰出的企業家之一？”

交際就這樣結束，西奧多沒得到任何并購進展，但也收獲了很多。

雖然《獨立報》連年虧損，雖然母公司《獨立報業》投資南非遇阻、投資南歐賭場大虧，被董事會接連問責……

但這僅僅只是一點小麻煩，托尼·奧萊利完全不在意，如果他愿意出售獨立報部分股份，那是因為萊利奶奶的人情。

與年輕侯爵本人無關，暫時還沒有資格，攤開來談一談交易。

西奧多回首望去，老奧萊利站在果嶺之上，雙手拄著球桿，像是要開下一局。

…………

“西奧，我聽埃德溫說，你有段時間沒回赫爾鄉下莊園了？”

“西奧，你在想什么？”

“哦，萊利奶奶，抱歉我剛剛走神了，您說什么？”

深翠色戴姆勒君主車里，西奧多從窗外收回視線，頷首表達歉意。

萊利認真觀察他片刻，忽然莞爾一笑，略微猶豫伸出手撫摸了下他的頭頂。

“孩子，你的優秀令我感到驚訝，但你還太年輕了。我只是出現最早的那個，早晚有一天，你會收回你祖父生前的所有“投資”。”

如果老奧萊利堅決不賣獨立報，萊利自認她的友誼情分沒那么值錢。

應該說，即便她今天不來做這個中間人，西奧多也能找到其他中間人；即便收購不了獨立報，也會有其他中間人幫忙，去收購其他報紙。

就像巴林銀行事件中，埃利斯議員恰到好處出現，順水推舟一起獲益。

老奧萊利精明著呢，實際上沒有看起來那么自信強勢。

而西奧多自身，絕對無需為此感到低落亦或者羞恥，這是他祖父為他留下的投資，生來就有……

“萊利奶奶，你什么時候打算再去南非辦藝術展？”

“啊哈，為什么？”

“因為我想繼續“投資”您。”

“……我已經很老了。”

萊利奶奶啞然失笑，轉而說道：“但我同樣可以為你推薦幾位新銳藝術家。”

…………

深夜時分，冷泉資本“作戰室”里，總計八臺交易終端投入使用。

彭博終端屏幕顯示橙色字塊，在黑暗中散發靜謐光亮，映著朦朧的人影。

西奧多坐在辦公桌上背對著終端機，這種刻意營造的幽暗光亮，能夠令他稍有熟悉質感。

閉上雙眼，股票K線圖在腦海里跳動。

“咔噠。”

安娜推門而進打開燈，湊到近前放下一份文件夾：“西奧多侯爵，您要的【獨立報業】上一年度財務報告。”

“你需要睡覺嗎？”西奧多問。

安娜無言以對：“艾琳給我推薦了一款咖啡豆，風味還不錯。”

“那就來吧，我教你如何抓出財務報告里存在的風險，那些做過偽裝，不想被人們看到的虧損信息。”

西奧多轉回身，不想賣就別賣，他自己會搶。

“嘭，富士山噴發啦！”休閑室里傳出霓虹佬吉米的鬼叫。

安娜一陣無語，這家公司如果沒有她，精神病患者比例高達百分之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