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時近正午。
匯豐銀行總部寫字樓，中年女人身著職業套裙推門走進會議室，胸前工牌顯示著職位信息。
“赫爾侯爵閣下久等，我遲到了，實在抱歉。”
她主動伸出手自我介紹：“國際私人財富管理部門，客戶總監羅莎莉·范德伍森。”
“西奧多·斯圖爾特，喊我名字就好。”
西奧多坐在會議桌旁擱下手中鋼筆，抖了抖兩片薄紙晾干墨跡。
羅莎莉懸在半空的手臂微滯，隨即伸長胳膊從桌子上拿了瓶礦泉水，又轉身去門口對外面的文員吩咐送一份茶點來。
匯豐銀行前年徹底收購英國本土銀行米德蘭，然后以亞洲市場為王座的遠東銀行業之王，將集團總部搬遷至倫敦，向著歐洲市場發起沖擊。
有創業點子想貸款；夕陽公司融資轉型需求；商業資本并購撬動杠桿……
這家全球前十大銀行之一，是一盞能夠滿足每位客戶夢想的神燈，所以神燈里的燈神，多數時候是受人尊敬的。
但很顯然，經集團董事介紹來訪的年輕侯爵，有點小性格~
“嗯，西奧多侯爵，聽說您有一筆有趣的交易，想把這個合作機會給到匯豐銀行？”
羅莎莉隨機應變，拉了把椅子坐下，態度輕松語氣充滿親和力：“我必須得說，這是我們的榮幸。”
“你不需要請技術部門的員工在場嗎？”西奧多提出建議。
羅莎莉抱著手腕，指尖輕點腕表，歉意解釋道：“當然最好有技術部門同事在場，但需要提前預約他們，所以如果我能為您節省時間的話，我很樂意效勞。”
“巴林銀行存在嚴重的經營性風險，我需要把和他家的抵押貸款合同抽出來。”西奧多干脆開門見山。
羅莎莉暗道一聲果然，無論面子如何光鮮，內里還是貴族常見“老年病”，因遺產稅陷入經濟危機。
借口倒是新鮮，明明面對催債無力償還，不得不找下家銀行做二次抵押貸款延長周期，卻反咬一口債主有問題。
她打量著面前大男孩臉上架著的一副合金半框眼鏡，不自禁松開手腕，饒有興致問道：“那么您希望如何交易？”
“你們去找巴林銀行買下這筆債權，債務關系轉為我欠匯豐630萬鎊，抵押物為金絲雀碼頭的50英畝地塊。”
“西奧多侯爵，針對這種交易，我們的客戶一般都會選擇二次抵押貸轉貸交易。”
羅莎莉略感無語，委婉提醒道：“債權交易往往由原債權人發起。”
“舉個例子，我去古董店里點名買一個杯子，老板無論是否想賣，都會開個高價。”她善良心泛濫多嘴一句。
西奧多略作沉默摘掉眼鏡，把手邊的兩片紙推向羅莎莉。
巴林銀行瞄準了他家的現金流打，可前者自身在巨虧加梭哈霓虹市場的情況下，何嘗不是手頭缺錢。
“巴林銀行流動性很差，如果我是匯豐的交易人員，會私下去找巴林銀行的高管問一問，是否愿意以50萬鎊的價格，賣掉這份價值630萬鎊的債權。”
西奧多幽幽補充道：“對了，目前巴林銀行在針對我，因為我知道了他們的準備金長期違規情況。”
“……”
羅莎莉忽然坐直身體脫口而出道：“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您說什么？”
“我去衛生間。”西奧多抬起屁股走人。
羅莎莉微張著嘴唇，低下頭快速閱讀完兩片紙，踩著纖細的高跟鞋火急火燎沖出會議室，宛若百米健將，好整以暇的從容勁頭瞬間崩壞。
巴林銀行流動性差，愿意賤賣債權盡可能換取短期現金流是好聽的說法。
年輕侯爵表達的真實含義是，匯豐銀行完全可以拿兩片紙上的利空信息，去敲詐勒索巴林銀行！
但是倘若巴林銀行的確長期準備金違規，強取豪奪630萬鎊債權僅僅是芝麻綠豆大點好處。
銀行間拆借、關聯性交易，甚至包括做空……
匯豐有的是力氣和手段從巴林銀行身上咬下大塊肥肉，而準備金違規不難確認，兩片紙上的內容卻短時間內難以證實。
“赫爾侯爵您好。”
“侯爵閣下。”
“你們好。”
西奧多回到會議室時，有兩位中年男并排坐在會議桌里側，其中一位面前擺著筆記本電腦。
羅莎莉喘勻了氣，含糊解釋他們倆是公司風控部門和信貸部門主管，聽說侯爵親臨非常希望能旁聽，帶筆記本電腦那位居然還是伊莎貝拉的大學同學。
“沒關系，我們繼續吧。”
西奧多朝天花板角落的監控鏡頭笑著點點頭，兩位主管的眼皮不約而同跳了跳。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您發現了巴林銀行存在經營風險想要逃出信貸合作，但巴林銀行擔心您終止合作后，會對外制造利空消息，他們通過催款對您施壓。”
羅莎莉坐姿端正嘴角噙著標準商務笑容，總結道：“坦誠地說，這對匯豐而言并不難處理，我們可以幫您收回這筆貸款。”
“這正是我對你們期待的，你們能從中收獲很多。”西奧多滿意地給予夸贊。
“非常感謝您的理解，沒錯，由我們出面購買這份債權，巴林銀行大概率會誤以為我們對他們有敵意。”
羅莎莉怦然心動真誠解釋道：“屆時更加不愿意賣掉股權，以防您散播他們的利空消息。”
“因此我們最好能夠全面溝通互換一下相關信息，比如你們之間的矛盾點，巴林銀行有哪些風險……我們綜合評估一下會影響這筆交易失敗的原因，然后排除它們。”她頗有嚴謹精神。
西奧多陷入沉吟，攤開雙手直言道：“其實我比你們更好奇，他們內部風險到底多高，我甚至想過做空他們。”
“我剛剛寫給你的那兩張紙，已經是我這段時間全部收獲了。”他再次離席去廁所。
留下會議室里三人大眼瞪小眼，紙上的內容很有料，奈何客觀看待純粹基于主觀推測，沒有半組實實在在的數據。
這怎么搞？
西奧多回到會議室，兩個中年主管身旁多了兩位老頭，這次沒有自我介紹只是微微頷首致意。
“西奧多侯爵，如果拋開巴林銀行對您的針對，單獨看這筆債權交易，我們需要考慮您在金絲雀碼頭的那50畝土地的價值。”
羅莎莉頓了頓，強調道：“據我所知，您家這塊土地包含大片不可商業開發用地，作為抵押物價值存疑。”
“我馬上會成立一個慈善基金，捐掉其中12畝濕地，換取剩余地皮開發商業。”西奧多折騰這么久為的正是這一點。
難纏，羅莎莉眉頭微皺嚴肅道：“您方便詳細講講嗎？”
“我怕你們聽不懂，還是叫技術部門員工來吧，以免浪費時間。”西奧多也感覺有點難纏。
坐在筆記本電腦前的中年男人輕咳一聲自信參戰：“比如？您可以說說看。”
“REITs，用慈善基金主體直接開發房地產規避開發風險，然后通過REITs將房地產所有權轉移到其他主體……當然，目前英格蘭還沒有真正意義的REITs，允許場外定制化的類REITs產品……”
“這個項目我可以交給你們做，最好是貸款、權益混合型的產品……就是我借錢來開發房地產，老實說我不想為這事兒投入太多現金……”
“所以總結下來，你們不僅能賺到幾百萬鎊的地皮貸款差價，后續還能賺我一大筆產品承銷費用……我也愿意給你們預留20%左右的REITs份額……千萬鎊盈利，你們還在猶豫什么？”
西奧多洋洋灑灑說了半天。
兩個老頭目光發散游離；羅莎莉一雙眼睛來回掃視桌面上的合金半框眼鏡和他的臉；一位中年男低頭沉思，另一位主動參戰的筆記本電腦男腦門冒汗油汪汪的。
“呼，我再去趟廁所？”
西奧多眨著眼睛問，他就說這幾個老弱病殘聽不懂。
“不必了，您稍等。”
一位老頭嘴角抽搐沉聲說，掏出手機打電話講了幾句，沒過一會兒幾位典型的理工男青壯魚貫而入。
大家伙簡單聊了十幾分鐘便順利搞清重點，只要西奧多創建慈善基金搞定土地開發性質，匯豐真能通過這筆交易賺取千萬鎊。
其中一大半會是敲詐勒索巴林銀行而來……
不甘心，既然能敲詐幾百萬鎊，那就應該敲詐更多！
“西奧多侯爵，鑒于您的家族與我公司雷金納德董事的深厚友誼，我有必要提醒您。金融市場做多盈利空間無上限，做空虧損空間無限上，如果您有意向，最好與強大的狼群為伍。”
老頭把玩著手機比主動參戰的中年男還自信，吃獨食可不是好習慣。
西奧多點了點頭：“不如這樣如何，我們來做400萬鎊本金的巴林銀行場外看跌期權，20倍杠桿？”
“您得先搞定土地性質，這樣匯豐銀行才會為您提供400萬鎊的新貸款，您就擁有做空巴林銀行的本金了。”老頭臉色憋的發青扯出個難看笑容。
西奧多豎起三根手指：“三天之后，我會給你一個驚喜！”
“屆時雷金納德董事會親自坐到這間會議室里。”老頭倒驢不倒架。
西奧多輕笑著說：“我還以為你具備400萬鎊的交易額度呢。”
“……”
會議室里瞬間針落可聞，西奧多用手指挑起桌面上的眼鏡揚長而去，邊走邊扯下領帶一并塞進垃圾桶。
一屋子人愕然無語，盡皆小心翼翼用余光瞄著臉色鐵青的老頭，羅莎莉則悄悄盯著垃圾桶暗暗吐出口氣。
看跌期權這種衍生品的玩法非常暴力。
真按照西奧多侯爵的說法，用400萬鎊本金20倍杠桿和匯豐銀行對賭，要是巴林銀行一旦破產，他能賺到七八千萬鎊。
至于匯豐，理論上虧損會無限大……
所以，西奧多侯爵的言外之意是，老子就要做空巴林銀行！
匯豐銀行大可以直接點跟著做空，試探來試探去想搶主動權，噎死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