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架終于被拉上崖頂平臺，輕輕放下。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腐敗惡臭瞬間炸開，像一只無形的、黏膩的巨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喉嚨。幾個年輕的巡警猛地捂住口鼻，臉色煞白，胃里翻江倒海，強忍著才沒當場吐出來。

跟隨祁隊進入現場的周潔身體晃了晃，扶住旁邊的樹干，死死咬住下唇，才壓住那股強烈的眩暈感，但握著筆記本的手指關節已經用力到發白。她只是做了簡單的記錄，便急匆匆地回到警車里，她清楚在接下來的事情不是她一個記者能夠探查的。

擔架上覆蓋著醒目的藍色無紡布裹尸袋，市局首席法醫老陳戴著雙層口罩和護目鏡，蹲下身，動作沉穩地拉開了裹尸袋的拉鏈。

一張高度腐敗、幾乎不成人形的臉暴露在慘淡的天光下。皮膚呈現污穢的青黑色，多處脫落，露出底下暗紅發黑的肌肉組織。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蟲在眼窩、口鼻和破損的頭皮處瘋狂蠕動，貪婪地啃噬著最后的腐肉。頭顱下方連接的身體軀干同樣腫脹變形，衣物被腐敗液體浸透，黏連在皮膚上，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污穢。死亡時間，初步判斷至少在兩周以上。

祁獻敬面沉如水，仿佛那足以擊倒常人的惡臭和視覺沖擊對他毫無影響。他銳利的目光像手術刀，一寸寸刮過那具猙獰的尸體，不放過任何細節——破損衣物的質地和殘留樣式（一件磨破的廉價迷彩外套，內里是洗得發白的灰色棉布襯衣），腳上沾滿泥濘、鞋底紋路幾乎磨平的老舊膠鞋，以及那雙手。他蹲下身，更近地觀察那雙手。手指關節粗大變形，指甲縫里嵌滿了洗刷不掉的、深褐色的泥土和植物碎屑，掌心布滿了厚厚的老繭和深深淺淺、新舊交錯的劃痕。這是一雙典型的、長期從事重體力勞動、尤其是山林勞作的手。

老陳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撥開死者腫脹破裂的嘴唇，強光手電照射進去。口腔內部的情況更加駭人，腐敗程度更深。就在他仔細檢查臼齒區域時，動作突然頓住了。鑷子尖端在喉部深處、靠近舌根的一團腐敗組織和蠕動蛆蟲之間，極其謹慎地夾出了一小片東西。

那東西只有小指甲蓋大小，邊緣不規則，顏色灰白中帶著一點難以察覺的淺褐色，質地看起來有些……韌？

祁獻敬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小小的碎片上，眼神銳利得能穿透一切迷霧。他微微側頭，看向老陳。

老陳將那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入證物袋，湊近仔細辨認，眉頭緊鎖，片刻后，他抬起頭，隔著護目鏡看向祁獻敬，聲音透過口罩顯得有些沉悶，卻字字清晰：“祁隊，像是……某種菌類。沒完全嚼爛，也沒消化完的……菌菇碎片。”

“菌菇？”祁獻敬的聲音冷得像冰。他直起身，目光越過眼前這具慘不忍睹的新尸，投向那個依舊深不見底、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洞口。周義民驚恐的“鬼追我”的囈語，村民們口中“鬧鬼”導致無人敢上山的傳言，此刻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思維。

“鬧鬼？”祁獻敬嘴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冷笑，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山風，帶著一種洞悉黑暗的森然，砸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呵，那這‘鬼’的牙口還挺好，專挑采菇人的命來啃。”

他最后掃了一眼擔架上那具被山野吞噬的軀體，轉身，大步走向洞口邊緣，對著下方厲聲命令：

“繼續！把下面所有的骨頭，一根不剩，全給我清出來！照明打足！我要看看，這‘鬼’，到底吃掉了多少人！”

崖頂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山風嗚咽和繩索摩擦巖石的刺耳聲響。祁獻敬那句“吃掉了多少人”的冰冷命令，像一塊巨石投入深潭，在每個人心底激起驚濤駭浪。警員們動作更快了，但臉上那份強裝的鎮定下，是無法掩飾的驚惶。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成了對所有人意志和感官的極限考驗。洞口如同地獄的咽喉，源源不斷地吐出死亡的證物。

第二具被拉上來的，是一副相對“新鮮”的骸骨。皮肉已完全腐敗消失，只余下森白的骨架被一些尚未完全分解的衣物纖維纏繞著。法醫老陳迅速上前，戴上新的手套，小心地檢查。骨架纖細，盆骨特征明顯。“女性，”老陳的聲音透過口罩傳來，帶著專業性的凝重，“年齡……初步看，不超過二十歲。死亡時間……根據骨質風化程度和殘留衣物的腐敗狀態，大概在一年到一年半之間。”

祁獻敬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只是下頜線繃得更緊。他示意繼續。

第三具、第四具……崖頂平臺上的裹尸袋和裝尸骨的專用箱越來越多，像一片詭異的藍色墳場。技術員和巡警們搬運的動作越來越沉重，每一次接觸那些冰冷的遺骸，都像是在觸摸死亡的印記。惡臭混合著泥土和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氣味牢籠。

老陳和他的助手幾乎成了最忙碌的人。每一副骸骨被抬上來，他們都要進行初步的性別、年齡和死亡時間推斷。結果令人心驚膽寒：

“女性，16-18歲，死亡約三年。”

“女性，20歲左右，死亡約五年。”

“女性，22-25歲，死亡……超過八年，骨質風化嚴重。”

“女性……”

無一例外，全是年輕女性！年齡跨度從花季少女到二十出頭的青年女子，死亡時間則像散落的珠子，毫無規律地分布在過去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里。這絕非同一時期的案件！這是一個漫長、持續、且目標極其明確的狩獵場！

祁獻敬站在崖邊，背對著那片逐漸堆積的死亡，面向著深邃的山林。他的身影在慘淡的天光下顯得異常孤峭冷硬。周潔在遠處的警車旁，通過車窗遠遠望著這邊，雖然聽不清具體言語，但看到不斷增加的裹尸袋和現場凝重的氣氛，她的心也一點點沉入谷底。她握著手機，指尖冰涼，職業本能讓她意識到，這將是一場撼動整個遮普市的驚天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