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屯。

今天下午的時候，隔壁馬坡屯的卸煤聲，不可謂不大。

那動靜，就算是隔著一里地，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更別說陳振東拉煤回來的時候，那是半點都沒有掩飾。

轟隆隆的卡車，行駛在鄉間小道上，連帶著附近的屯子，都知道馬坡屯里回來的那個華僑，也就是陳振東，又給屯子里買好東西了！

而且這次一買，就是好幾噸的煤！

其他屯怎么叨叨的，劉家旺不知道，但是他對于屯子里的動靜，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屯子里的幾個老不死，看到那些無煙煤后，沒少在私下里嘀咕。

話里話外的意思，莫過于馬坡屯的陳振東，每次賺了點錢，就記掛著屯子里的人，又是買拖拉機，又是帶他們發財賺錢，整來了正式工的崗位。

如今更是花了大幾百，給整個屯子解決了開春的煤炭。

而他們屯子的劉麻子，雖然說在外面發財了。

但是人吶……就怕對比！

對于劉家屯的人來說，劉麻子原先弄來的拖拉機，確實讓他們歡欣鼓舞了好一陣子。

但是自從陳振東給馬坡屯整來了溜光水滑、板板正正的蘇式MT3-80拖拉機后，劉家屯里的人，看著自個兒的破爛二手貨色，只覺得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再沒有原先的感覺了。

至于之后的事兒，那更不是用說了。

陳振東一步一步開廠，優先招工村里年輕人，再加上如今一有錢就給村子里面拉煤。

他們琢磨著，陳振東那個農機廠才開起來沒多久，估摸著都沒賺多少錢。

結果即便是這樣，陳振東還眼巴巴地給馬坡屯的人，拉了整整三車的無煙煤！

可反觀劉麻子呢？

屋子里整日飄出肉香，不用想也知道，估摸著是連日的吃香喝辣。

而此時，劉家屯的人還在苦巴巴地吃糠咽菜。

冬日里一缸一缸的酸菜，直吃的人反胃。

想到那些人私底下說的話，劉家旺就忍不住冷哼一聲：

“什么叫做我們吃香的喝辣的，他們吃糠咽菜？什么叫做陳振東拉煤，我們沒拉煤？什么叫做我們買的是二手拖拉機，陳振東買的是毛子貨？”

“合著咱們有錢，咱們就該去當冤大頭是吧！買個拖拉機，還買出錯來了？他們是怎么有臉說出這話來的！”

“他們只看著陳振東給屯子里買這買那，咋不看看，當初陳振東廠子剛開的時候，馬坡屯男女老少，都一股腦兒地去幫忙，愣是花了七天的時間，就把廠房拾掇的干干凈凈。賣農機的時候，那幫老娘們更是沒少往娘家跑！”

“人之間的關系，那都是有來有往的。他們光想著我們去做啥做啥的，怎么沒想著，我們是不是冤大頭呢？”

劉麻子躺在炕上，手里夾著根煙，瞥了眼還在急赤白臉的劉家旺：

“急啥？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怎么說，你能管？再說了，多說一句，少說一句，影響你吃肉了，還是喝酒？他們罵得越起勁，我劉麻子兜里的錢，照樣只多不少?！?

“而像是陳振東那樣撐面子的時候，那才是真正的傻子！有錢不給自己留著，反倒是琢磨著給別人花。那不是傻子，誰是傻子？”

劉家旺聽到這話后，臉色卻有些奇怪：

“爹，照你這么說，陳振東是個傻子，開個農機廠都賺了那么多錢。如果他再聰明點，那還得了？還有，真要這么說，咱們豈不是連傻子都不如？”

陳振東賺沒賺錢，劉家屯里的普通人或許不知道，但是對于劉麻子父子來說，他們卻知道，陳振東這次賺的指定不少。

別的不說，單說附近的屯子都用上了小型手扶拖拉機……單這，就讓陳振東賺了多少錢？！

劉麻子聽到兒子的話，猛地吸了口煙，差點岔氣，不斷咳嗽起來。

緊接著，他就一巴掌糊到劉家旺的后腦勺去：

“你到底是哪頭的？”

劉家旺捂著腦袋，訕訕笑了一聲：

“爹，我當然是緊跟著你的步伐?！?

劉麻子心緒平穩下來，徐徐呼出一口煙氣，斜眼睨了劉家旺一眼，緊接著，似乎想到了什么，瞇起眼睛來：

“既然是我這頭的，那明天跟我去趟東方紅農機廠。”

說著，劉麻子撣了撣身上的碎屑，冷笑一聲：

“咱們不跟陳振東斗，難道國營廠子還不能跟他斗嗎？”

一聽到這話，劉家旺撓了撓腦門，忍不住開口：

“可是爹，咱也沒有啥廠子，也妹法跟陳振東斗啊！”

“砰——你到底哪頭的？！”

……

翌日。

東方紅農機廠。

劉麻子今天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連帶著后面的劉家旺，也打扮得像模像樣。

一雙時髦的小白鞋，垮著軍綠色的包，因著這是來國營廠子，劉家旺倒是沒有穿上喇叭褲、花襯衫，穿著方面，顯得要含蓄許多。

不過即便如此，出門的時候，劉家旺還是抹了小半瓶的發油。

東方紅農機廠的門口。

那邊的門衛老大爺，依舊是耷拉著眼皮子，一陣一陣地打瞌睡。

直到聽到腳步聲，眼皮子上陡然投射下來一片陰影，他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劉麻子在劉家屯的時候，一副人五人六的樣子。

但是這會兒在面對門衛老爺子，卻愣是露出了一抹笑容，主動散了煙：

“大爺，麻煩您跟里邊說一聲。我是劉家屯的劉水根，劉麻子?！?

老爺子瞇縫著眼打量人，慢悠悠地開口：

“找誰??？”

劉麻子搓了搓手，彎下腰，小聲道：

“供銷科的錢科長?！?

老爺子慢吞吞地思索了一下，眼中似乎劃過一道光，但很快，又像是才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聲：

“是那個禿老亮啊！你等著，我去叫他過來。”

說完，門衛老大爺繼續慢慢吞吞地往里面走。

劉麻子賠笑了幾下，沒應聲。

他能怎么說？

說錢科長也是禿頭？

這不是沖著人心窩戳刀子嗎？

劉家旺在旁邊就納了悶了。

這門衛老頭……說話也太葷素不忌了。

難怪年紀一大把，也只是在門口吹冷風，看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