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坡屯里。

今天晚上，家家戶戶都燒起了無煙煤。

火炕被燒的熱熏熏的，連帶著炕上的被子，似乎都變成暖融融的樣子。

外面刮著冷風，偶爾從窗戶縫中，傳來呼嘯的聲音。

但是當躺在火炕上的時候，卻有一種溫暖如春的感覺。

這一刻，馬坡屯的不少人，都有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而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人改變，說起來，似乎都跟一個人有關。

這樣一想，簡直可以說是不可思議！

而此時。

老陳家的平房里面。

陳有志睜著亮閃閃地雙眼，也不知道是因為熱，還是心中過于激動，他兩頰通紅，看起來就像是紅蘋果似的。

就聽到他不可思議的聲音：

“小叔，你真讓我去幫你干事？！你覺得我能行？”

陳立民坐在一邊，老大不得勁。

他才是陳振東手下最好用的職工。

陳有志一來，萬一也是業務員，跑業務的單子到時候超過他，這可咋整？

陳立民喝著小酒，琢磨著從明天開始，要跑到更遠的地方去，好好推銷推銷農機。

而陳振東在這會兒的功夫里，將他們的反應收入眼中，同樣也看到了陳有志神色中，隱藏著的那點不自信。

畢竟在陳振東到來之前，陳有志讀書成績不咋滴，平時也混日子，儼然就是別人眼中的二流子，根本沒有人認為，他能夠成事。

但是陳振東這個時候，卻拍了拍這個大侄子的肩膀：

“有志，別聽你爹總是瞎說。我感覺我侄子是一等一的能干人。別的不說，你爹是初中生，你是高中生，這是你爹第一個不如你的地方?！?

“再說起來，你爹喜歡耍錢玩牌，你不耍錢，只是吹點牛逼。你哪錯了？這說明你這孩子闖蕩，會來事兒。”

“你看，這又是你爹不如你的第二個地方。”

陳有志聽著小叔頭頭是道的分析，逐漸張大了下巴，露出一副驚愕的樣子，只覺得腦袋都暈乎乎的。

他有些迷茫地開口：

“小叔……我真有那么好嗎？”

陳立民就在旁邊冷笑。

呵呵。

小叔給你幾個屁吃，這傻兒子就信的一愣一愣。

還比他陳立民優秀？

優秀個嘚！

他算是發現了，當老板的都喜歡忽悠人。

東子這是打定主意要讓陳有志干活，好話簡直跟不要錢似的，一籮筐一籮筐地說。

就陳振東的那張嘴，死的能說成活的，黑的能說成白的，陳有志就算是扶不起墻的爛泥，這會兒都能被陳振東說成是萬里長城上的墻磚泥土。

果不其然，在陳振東的一通大忽悠下，再加上許諾的美好前景，作為一名剛畢業不久的高中生——陳有志，此刻燃起了久違的激情。

他睜大眼睛，握緊拳頭，繃緊下巴，昂首挺胸，熱血沸騰：

“小叔，一句話的事兒！你讓我做啥，我就做啥！你能做，爹能做，我也能做！”

你能做個嘚！

陳立民這個當爹的心中腹誹一句，又夾了一顆蠶豆，嘎嘣嘎嘣嚼得起勁。

陳振東看著被大餅喂飽的新騾馬，很是欣慰地點點頭：

“有志啊，打虎還需親兄弟。我這次交代給你的任務，是去做業務員。但是——你跟別的業務員是不一樣的?！?

“我想培養你，拉起一支銷售隊伍，以泰和縣為中心，朝周圍通過跑業務、發傳單、打廣告的方式，把我們農機廠的名聲打出去，讓更多的人了解到咱們農機廠?！?

“時代不一樣了，現在是改革開放的時代。不久的將來，如果沒有知名度，酒香也怕巷子深。所以……有志，你對于我們整個農機廠來說，那是相當重要的砥柱?。　?

陳有志心潮澎湃，恨不得現在就趿拉著鞋子，撒腳丫子跑出去發傳單。

他看著陳振東充滿鼓勵和看好的眼神，不知不覺中，眼眶有些酸脹濕熱：

“小叔，我指定給你爭口氣！”

陳立民半靠在炕上，嘎嘣嘎嘣咬著蠶豆，見狀，就扭過頭，歪著腦袋看向旁邊的衛素娥，聳肩攤手：

“你看，又一個被忽悠瘸的。”

衛素娥聽到這話，頓時就瞪了陳立民一眼：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要我說，還是咱老弟聰明。橫豎都是使喚人，哪有使喚自個兒侄子放心？關鍵都是一家人，往咋使喚，都不要緊！”

陳立民動了動嘴，想要說什么，卻又說不出口，神色極其復雜。

你可真是親媽??！

……

泰和縣。

老邵今兒個回家的時候，裹著一件襖子，走起來略有些笨重，但是因為今天買五花肉的時候，順便撿漏了兩根大棒骨。

大棒骨價格便宜，上面的肉仔細剔下來攢一攢，還能有個二兩豬肉。

這不，老邵只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心里美滋滋的。

等回到家里，這里早就不是原本那個狹窄的單人宿舍了。

老邵托著陳振東的關系，在縣里面租了一個房子，雖然如今還沒有正式買下來，但是不管怎么說，比起以前那逼仄、潮濕、陰暗的環境，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等到老邵回家的時候，剛上小學的孫女，原本還坐在小板凳上，對著椅子上的課本冥思苦想，結果一看到那吊豬肉，瞬間就從板凳上跳起來，蹬蹬蹬地就往前跑去，嘴里連聲地喊著一串兒的“爺爺爺爺”。

房間里的老母親，因為換了個新環境，心情開闊了，病也好了不少，這會兒都能夠從床上坐起來了。

聽到兒子回來，老娘在房間里也露出笑容來。

不多時，廚房那邊，就傳來一陣陣濃油赤醬的肉香味。

香氣飄蕩在空氣里，即便這段日子也吃了好幾次肉，但是依舊顯得饞人。

等到一大家子坐在飯桌前，老邵看著不復原本面瘦肌黃的家人，突然有一種恍惚的感覺。

人生際遇……有的時候真說不清楚。

大起大落，莫過于如此。

誰能夠想到，之前還待在農機廠當技術員。

在外人看來風光無限的邵技術員，實際上，一家子只能說混個溫飽。

那日子過得是拆了東墻補西墻，簡直可以說是滿地雞毛。

正想著，一塊顫顫巍巍的五花肉，就出現在老邵的碗中。

轉頭，家里的小老太太拿著筷子，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

老邵突然釋然了。

想那么干啥！

人生就是這樣，過好當下就好。

老娘妻女健在。

這，對于老邵來說，當下，就是最好的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