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市國際大飯店。

作為哈市唯一的涉外飯店，這里無疑對華僑外賓，提供接送服務。

陳振東初來乍到，索性借此機會，感受獨屬于八十年代的哈市風味。

眼見穿著藏青色中山裝，胸口別著涉外服務徽章的司機，雙手被手套包裹，立于蘇聯伏爾加GAZ-24汽車的駕駛位車門外。

當陳振東來到汽車邊的時候，國際大飯店內的不少港商，總是忍不住偷偷打量著陳振東的身影。

真是稀奇了。

國外的華僑，這個時候，不去羊城、鵬城攪弄風云，怎么反倒是想著北上，來了東三省。

東三省化工、鋼鐵、機械國企占比高，市場化的進度慢，投資回報周期長，華僑資本難以進入壟斷行業。

這怎么看……都不是個好的投資生財之地。

反倒是做一個倒爺，能在這兒混得如魚得水。

可問題就是……讓陳振東這樣的華僑，在南北之間做倒爺，未免也太掉價了。

陳振東頂著眾多目光，腿一邁，就熟稔地坐到車上。

伏爾加GAZ-24的車內。

還擺放著華僑專屬的秋林公司酒心巧克力，以及印有中俄日英四語的《哈市風物》絹面手冊。

這年頭，司機這個職業，也是一個鐵飯碗。

更別說是招待華僑的接送司機，更是有不少人，擠破腦袋，都想鉆進這個職位來。

因此，在開車的過程中，車身速度剛好，運行平穩，一系列操作下，簡直絲滑就是身經百戰的老司機。

陳振東也趁著這功夫，拿出手中的僑民報紙，翻看起上面的信息來。

僑民報紙上的信息，有許多都是當地的一些內部消息。

就像是現在報紙B版的版塊上，就能看到上面的標題——《黑龍江農墾總局溢價收購蘇聯K-701拖拉機》。

陳振東若有所思。

隨著他的翻閱，還有各種小道消息……

諸如《中蘇邊境「暖水瓶換坦克」灰色貿易》一類的標題，更是奪人眼球。

一路上。

司機起先還有些拘束。

他見過許多外賓和華僑，這些人的脾性各色不一。

但是唯有一點可以確認的是，在面對華國時，即便這些人刻意收斂，身上卻總是帶著一絲國外的優越感。

就好像外國的月亮，確實要比華國圓一點。

這位陳先生，衣著不凡，氣度凌然。

司機原本以為，他也是這類人之一。

但是等一路開下來，陳先生卻意外的健談乃至平易近人。

聊著聊著，司機就對著哈市的國營飯店，大肆推崇起來：

“陳先生，您要是想要嘗嘗東北的鍋包肉，必須來咱們哈市的國營飯店。里面的大師傅，原先可是做御廚的……”

陳振東看了一眼表盤，似乎……也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

他從善如流：

“那就去看看吧。”

……

哈市的國營飯店。

眼瞅著到飯點了，這里簡直可以說是人滿為患。

司機見狀，心中反倒是有些后悔了。

這么多人……也不知道陳先生習不習慣這種氛圍。

這種心情，在看到飯店內的兩幫人馬開始火拼時，達到了巔峰。

“砰——”

凳子砸到地上，發出震耳欲聾般的聲響。

陳振東腳步一頓，轉而露出了饒有興趣的神色，退后幾步，站在門口，靜靜觀看事情的發展。

1982年，東北的治安混亂。

像是街頭斗毆這種事情，簡直屢見不鮮。

“姓趙的你個癟三，今天老子就把話放在這里事實，你敢動我一下試試？”

“啪。”

一個大耳刮子就裹挾著勁風扇過去。

“媽的，姓趙的，你……”

“啪。”

又是一個大耳刮子。

打人的不是別人，正是人群中，生著一對斷眉，眉眼微微下壓的兇戾男人。

這男人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尤其是小拇指的部位，似乎像是被人拿刀，硬生生砍斷了。

對面的混混見狀，舔了舔有些松動的牙齒，冷笑一聲：

“趙陽，叫你一句趙哥，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以前的人物？這批糧食線都攏在我手上，今天這幾巴掌，算是斷了咱們最后的情誼……”

趙陽聽到這話，腮幫子因為用力咬牙，微微鼓起，沉默不語的樣子，透露出幾分兇狠。

眼看兩邊干柴碰著烈火，就要再度點燃下一場戰役。

國營飯店這會兒的服務員，這會兒腦門上都是細密的汗珠。

打就打唄。

但偏偏要在飯店里打。

要是損壞了桌椅……最后誰來賠？

就在此時，陳振東上前一步，洋派的風衣翩然，在人群中，顯得極為矚目。

他施施然地從這兩方人馬中走過，眼見前路被他們兩人手下的小弟堵著，陳振東很是禮貌：

“我的炸醬面好了。你們要是堵在這里，那順便幫我把面條拿出來吧。”

那小混混聽到這話，當即就想要罵娘。

“你是什么貨色……”

話還沒說完，他就感覺腰間一痛，似乎被人用手肘捅了一下。

一抬眼。

好家伙，一股子洋氣的風衣，閃爍的大金表，以及別在領口上的墨鏡。

乖乖。

這是從哪里喝完洋墨水回來的華僑？

什么趙老大，什么劉麻子，在這華僑面前，壓根就沒法比。

那小弟愣是把出口的罵聲，給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那什么……好嘞，您稍微等等。”

小弟屁顛屁顛就走遠了。

那邊的服務員和偷窺的大廚，也算是舒了口氣。

這下總打不起來了。

此時，國營飯店幾乎坐滿了人。

四處一掃，空位寥寥無幾。

趙陽，也就是那位趙哥，這會兒主動從位置上站起來：

“同志，要是不嫌棄的話，講究拼個桌？”

……

趙陽此刻打量著陳振東，眼神中，難免帶著一些好奇。

在此時的國人看來，能讓法爾一個藍眼睛的洋人做保鏢，來保護陳振東這樣的華國人，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尤其是趙陽做的是黑市倒賣糧食的生意，平時見得三教九流多，眼界也廣，認出了陳振東身上的打扮。

別的不說，單說那個墨鏡，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消費的。

他主動給陳振東要了一瓶宏寶萊。

“咔嚓。”

瓶蓋撬開，發出獨屬于氣泡水的刺啦聲，咕嚕咕嚕地在向上冒泡。

斟酌片刻，趙陽用了敬稱：

“您是……東南亞華僑？”

陳振東擺擺手：“普通華僑而已，以前定居在阿美利加那邊，不過偶爾也會到處亂跑。普通稱呼就好。”

嘿。

這個華僑，還真是接地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