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辦農機廠這事兒，對于地地道道，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馬坡屯村干部來說，還是有些步子邁得太大。

要不是說這話的人，是海外回來的陳振東，只怕他們壓根就不敢去嘗試。

東三省這塊兒，一水的國營廠子。

誰有那能耐，能在國營廠子面前搶飯吃？

像是劉麻子他們，東西南北倒騰點糧食，賺點差價，那已經算是腦子活絡的了！

眼看著陳振東在大隊部這邊通過氣后，馬坡屯的村干部，總有些喜憂參半。

等到陳振東離開，一大幫人就圍著炭盆，在那琢磨這事兒到底行不行。

結果還沒商討出個四五六來，那邊的婦女主任就一拍桌子，敲得震天響：

“虧你們還是老爺們，遇到點事兒就往后縮，一幫熊色。就你們這樣，天上就算掉金子，也不敢上前撿！”

“人東子辦廠的都沒擔心賠錢，咱就是一個干活的，還在擔心這、擔心那。這是前面有狼呢，還是后面有虎呢？”

“我今兒就把話放到這里了！你們不樂意干，我家干。不僅我要干，我兒子、兒媳，都得去幫忙。”

那邊的王會計就出聲：

“哎——你急啥！不是不想干，是咱干之前，得拿出章程！”

這話一說，旁邊的干部也咕咕噥噥：

“是說。橫豎不能坑了人東子……”

“我得給屯子里的那幫小子緊緊皮，這群慫蛋玩意，真遇上事兒了，可別給我掉鏈子。”

……

又是一日。

泰和縣。

“風和日麗，秋高氣爽，這真是個好日子啊……”

陳立民穿著壓箱底的白襯衫，下邊套了一條軍綠的褲子，腳上穿著是兒子的小白鞋，再配上那小白臉的氣質，乍一看，還真有些人模狗樣的樣子。

他跟在陳振東后面，搶了法爾拎著公文包的活計，手指不經意地拂過公文包的真皮紋理，心中一陣蕩漾。

這人一飄，啥話都說出口了。

陳振東走在前面，耳邊聽著他大聲感慨春光的話語，只覺得有點不對勁。

秋高氣爽……

現在不是春天嗎？

走進國營飯店。

這次在東三省，建立第一個農機廠。

看似平平無奇，但倘若加上陳振東這個華僑身份……那就沒有那么簡單了。

至少在昨天的時候，當孫瑞明聽到陳振東要在東三省辦廠。

即便是隔著電話，陳振東仿佛都能看到孫瑞明驚掉的下巴。

他估摸著，孫瑞明沒少在心里嘀咕他。

雖然……也挺正常。

放著南方的經濟特區不去，陳振東愣是選擇了東三省這地方。

要知道，這會兒南面的春風，還沒有吹到這片遼闊而蒼茫的黑土地。

只是陳振東心中也是有苦難言。

他能說啥？

他這次回國，除了尋親，就是為了完成老爺子的任務，在東三省闖蕩。

最后能獲得的財產，全靠闖蕩出什么結果。

與老爺子分割的財產相比，什么農機廠、什么拖拉機，乃至外匯券和手頭的美金，那都是毛毛雨。

尤其是想到老爺子收養的那幾個對頭……

陳振東微微瞇了瞇眼。

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

還能咋滴？

闖唄。

……

一進國營飯店，陳振東就開始點菜。

靠近窗口的時候，一股熱氣撲面而來，他卷了卷袖子，露出手腕上那塊亮晃晃的金表。

那邊的服務員大姐，打眼一瞅，就忍不住對著大金表瞥了一眼又一眼。

緊接著，當她的目光放在陳振東身上的時候，大姐才驚呼一聲：

“媽呀，你就是前兩天的南洋客啊！”

陳立民站在旁邊，嬉皮笑臉的：

“喲，這不是勞大姐。咋滴，你還認識我老弟？”

勞大姐聽到這話，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她是認識陳立民的。

或者說，在鎮上的人，都認識陳立民這個街溜子。

這家伙雖然游手好閑，但架不住晃蕩的地方遠，認識的人多，三教九流的都有。

不說別的。

原先倒騰山貨的時候，勞大姐還在陳立民這里買過紅松子。

還別說，陳立民手里的紅松子，聞起來有松木香，吃到嘴里的時候，有天然油脂香，帶著一股甜味。

勞大姐還準備今年再到他這兒買紅松子呢。

可即便這樣，也不能擺脫勞大姐心中，對陳立民的印象。

——街溜子。

可眼下是什么情況？

這街溜子，居然和南洋客是倆兄弟？

勞大姐震驚了。

勞大姐一抹臉，秉持著自己的崗位精神，愣是露出了一個燦爛至極的大笑臉：

“陳同志，吃點啥？”

后邊的人看到了，瞬間就在那嘀咕開了：

“這娘們真不是個好人。面對咱們的時候，就是橫眉冷對，惡聲惡氣。見著人家戴著大金表的南洋客，這會兒笑得跟老菊花似的……”

不止是排隊的人在嘀咕。

實際上，在國營飯店內落座的人，也在暗暗說話。

這不。

劉家旺這會兒看到陳振東的身影后，腦海中，原本以為早已淡忘的回憶，再度如同潮水般涌來。

西裝革履、洋派作風、出行接送……

陳振東身上的這些不同之處，讓劉家旺心里像是貓撓似的，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此刻看著陳振東手上的大金表，劉家旺嫉妒陳振東的事兒，頓時又多了一件。

他扭過頭，看到自家好容易從外邊趕回家，此刻正在唏哩呼嚕吃著面條的老爹，登時就戳了戳：

“爹。”

劉麻子皺了皺眉頭，抬起頭，順著兒子的目光看去。

當看到陳振東身影的時候，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陳振東的身影，對他來說，簡直不要太印象深刻！

就在劉麻子死死盯著陳振東的背影時，那邊的劉家旺還在不斷碎碎念：

“爹，我也想要一塊大金表……你這回賺了老多錢，給我買個大金表，這總不過分吧？而且別的大金表我不要，我要那個南洋客身上的那種。好看！”

劉麻子回過神來，聽到孽子說出這話，好懸一口氣沒提上來，頓時就是一個大逼斗扇過去：

“大金表？我看你是腦袋進水了，才敢開這個口！”

“你爹我都沒大金表呢！”

“小王八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