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禮拜后，和平鄉公社的大院內一大清早，就聚滿了人。

今天是摸底考試公布成績的日子，不亞于古代的春闈放榜，可以說整個和平鄉，有事兒的沒事兒的，該來的不該來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很多人早飯都沒有吃，就擠在貼著大字報的黑板前，等待著公布考試成績。

陳志飛本來就胸有成竹，所以先去食堂吃了早飯。反倒是吳秀蘭急得不斷的催促著他，說去的晚了就擠不上前面的位置了。

陳志飛一笑，說早去晚去，該是什么成績就是什么成績，也不會因為去得早，你的排名就會靠前。

可吳秀蘭可不管這個，陳志飛拗不過她，只好隨便喝了口粥，這才不緊不慢地往這邊走。

老遠就聽見人聲鼎沸，等到了公社大院的時候，兩張黑板前面已經是人山人海、密不透風，根本就擠不進去人。

后頭的踮著腳，前頭的抻著脖子，簡直比過年還熱鬧三分。

吳秀蘭白了陳志飛一眼，其中的意思可想而知。

陳志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這個時候，就有兩名年輕的社員拿著兩幅嶄新的大字報走到了黑板前面，不用多想，這應該就是摸底考試的成績排名。

不知誰喊了嗓子：“快看！紅紙黑字貼出來啦！”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你推我搡地往前涌。

陳志飛沒想往前擠，可架不住吳秀蘭連拖帶拽。

大字報左右各一張，陳志飛個子高，抬頭先往離著自己近一些的右邊那張看了過去，發現這個排名是整個縣的集體排名，并沒有單獨把和平鄉的考生列出來，所以上面有很多都是自己不認得的名字。

把上面的幾行快速掃了一眼，陳志飛并沒有見到自己的名字。

正納悶時，左邊的人群突然炸開了鍋：

“陳志飛？陳志飛是誰啊？”

“聽起來有點耳熟……”

一個裹著頭巾的大嬸拍著大腿：“哎呀！你這都不記得啦！牛二牛二啊！”

“啊啊啊，你說的是那個小子！聽說他不是因為要娶吳家丫頭，跑到生產隊養豬了嘛……”

“啊？原來是個豬倌兒？哈哈哈……”

人群一陣哄笑，可是笑著笑著，笑聲卻漸漸弱了下來，最后化作一片詭異的寂靜。

陳志飛有些不明所以，就扭頭朝著那幾個人的方向看去。

可還沒等他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兒，就感覺吳秀蘭的手指死死掐進了他的胳膊肉里，指著左邊的大字報，瘋狂地搖著陳志飛的胳膊。

“志飛哥！你快看！”吳秀蘭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

陳志飛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紅底黑字的大字報上最上面的那一行赫然寫著：

【1.陳志飛和平鄉公社總分387分】

那個【1】字雖然比其他字小了一號，卻在晨光中刺得他眼睛發疼。陳志飛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四周的嘈雜突然遠去了。

“全縣第一啊！”

不過吳秀蘭激動的尖叫聲，還是把陳志飛拉回現實。

周圍的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無數道目光像探照燈似的打在他身上。有羨慕，有嫉妒，更多的是難以置信——這個平日里悶聲不響的養豬倌，居然把縣里那些大城市念過重點中學的知青們都給比下去了！

這時候，吳秀蘭案首挺胸的對其他人說道：“志飛哥不是什么豬倌兒！他現在是咱們中心小學的老師！”

沒想到平時說話磕磕巴巴的吳秀蘭，這一句話說的是無比的干脆利索。

那個裹著頭巾的大嬸直比劃著大拇哥：“老師好啊！老師好！給咱和平鄉長臉！”

不過驚喜之余，陳志飛還見到了自己下面全縣第二名的名字：

【崔玉杰】

總分386，僅僅比自己低了一分，看來這個人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過這差的一分，卻像是隔著一道天塹般，足以讓陳志飛搶光所有的風頭。

就好似一向在人們心中“完美無缺”的崔玉杰，考上全縣第二名，那是他應該有的實力。

而平時除了和王大勇他們打架，就是各種惹事兒的陳志飛，則是祖墳冒青煙，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運。

甚至有人覺得是不是批卷老師核對錯了成績，反正整個公社真正為陳志飛感到高興的，估計五個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大多數人，還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

不過就在萬眾矚目的目光中，陳志飛突然若有所覺地抬頭，注意到遠處的旗桿下，有一個自己無比熟悉的眼神也在默默注視著自己。

林思慧圍著那條熟悉的紅格子圍巾，腳邊放著捆得方方正正的行李。

四目相對的瞬間，整個公社大院的喧囂都遠去了。

說實話，只能考上這個成績，離不開林思慧的種種幫助。

自己能當上代課老師，也同樣離不開她。

林思慧就像是戰場上始終站在自己身后，為自己默默加血的“奶媽”，從來都不求回報。

陳志飛的心里更多的則是一種虧欠，可等他看著微風中一向冷若冰霜的林思慧，此刻卻對他露出了春風化雨般的笑容。

陳志飛的心里一暖，高傲的昂起腦袋，就像是考了第一名，等待著老師表揚的學生。

可偏偏這個時候，一旁也找到了自己名字的宋威海也是擠了過來，一拳頭打在了陳志飛的胸口上：“厲害啊！飛哥，全縣第一！”

陳志飛吃痛，彎腰叫喚了一聲：“低調！低調，都是走了狗屎運。”

可等他再度抬起頭的時候，遠處的旗桿下只剩下一截斷了的麻繩在風中搖晃。

林思慧就像她批改作業的紅墨水，悄無聲息地洇入了時光的褶皺里。

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林思慧就像是已經完成了她的實使命一樣，悄無聲息地走了。

“志飛哥？”

陳志飛看了一眼身邊的吳秀蘭，大笑著攬過宋威海的肩膀，加入歡呼的人群。

只不過這一次，他的心里總覺得空落落的，就像是生產隊倉庫墻上那個破洞，呼呼地往里頭灌著北風，怎么堵也堵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