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兩位新人都沒有該有的動作，下面又有愣頭青不合時宜的喊了一句：

“那事兒都干了！親個嘴怕什么！”

這一嗓子可了不得，就跟往油鍋里潑了瓢涼水似的，霎時間整個食堂都炸開了鍋。

“哪個王八犢子喊的！站出來！老子剁了他！”

王衛東拍案而起，劉婆子在一旁是怎么攔都攔不住。

“王師傅！王師傅！大喜的日子，不至于，不至于……”

眼瞅著事態就要往控制不住的方向發展，估計就連王翠英都沒有想到的是，身邊的崔玉杰竟然一把摟住自己，在眾人面前主動吻了上來。

見此情形，底下頓時炸開了鍋，搪瓷缸子敲得震天響。

有人在拍手叫好，有人在吹著口哨，這下剛剛略顯尷尬的氣氛又再度火熱。

劉媒婆趁機把王衛東按回椅子上：“你看看，年輕人多般配！羞的老婆子我哦，都沒眼看嘍！“

王衛東白了崔玉杰一眼，但最終也沒說什么。

不過王翠英的臉紅得跟熟透的沙果似的，笑著伸手就要去打起哄的人：“剛才是不是你喊的！一會兒可得自罰三杯啊！”

可與吵鬧的人群相比，崔玉杰卻像個提線木偶，臉上半點表情都沒有。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食堂房梁上的毛主席像，仿佛靈魂出竅了一般。

可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崔玉杰剛剛哪是親新娘，分明是在完成一項不得不完成的政治任務。

接下來就是新人敬酒的環節，沒等輪到陳志飛這一桌，宋威海自己就已經是喝的五迷三道了。

“嘿！老宋，你悠著點兒。”

“飛哥，你就讓他喝吧。“

朱開叼著煙卷兒，瞇縫著眼調侃道，“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喝倒了省得看人家新人敬酒難受。“

一聽這話，宋威海“啪”的一聲將酒杯往桌面上狠狠一敲，不成想玻璃杯直接被他敲得稀碎，玻璃碴子扎了一手。

“朱開！我他媽是刨你家祖墳了還是咋的？你天天擠兌我有意思？“

朱開剛要還嘴，卻見宋威海手上的血已經順著桌沿往下淌，干嘎巴嘴，倒也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宋威海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顯然已經不想在這兒待下去一刻，歪著嘴磕磕巴巴的說道：“我......我去趟……衛生室......“

“你啊！你啊！哎！”

陳志飛指著朱開重重嘆了口氣，不放心的追了上去。

公社的衛生室內，沒了領導在，馬拉慶又恢復了他平日里的狀態。白大褂扣子都沒有扣對，不修邊幅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呦呵！這扎的還挺深，能忍住不？要不要打點麻藥?”

馬拉慶隨手拉開柜子，從里面拿出一只輸液瓶來。

有了劉國慶的前車之鑒，陳志飛不禁多問了一嘴：“馬大夫，這是什么麻藥？是人用的，還是牲口用的？”

馬拉慶沒搭腔，轉頭問宋威海：“打不打？“

宋威海瞅瞅陳志飛擠眉弄眼的樣子，又看看那瓶可疑的液體，一咬牙：

“打啥麻藥！都是大老爺們兒，縫幾針算個球！直接來！“

于是乎，衛生室里頓時響起殺豬般的嚎叫，嚇得外頭覓食的麻雀撲棱棱飛走一片，不知道的還以為公社又在閹豬呢。

“老宋……朱開那人你也知道，就是嘴欠，跟個破風箱似的，沒個把門兒的。“

手上一共縫五六針，宋威海疼得直抽冷氣，酒也醒了大半：“我知道......我也沒真和他慪氣，就是……就是覺得心里頭堵得慌，跟塞了團棉花似的......“

窗戶外頭，食堂內喜宴的喧鬧聲隱隱約約傳來。

宋威海望著自己纏滿紗布的手，苦笑道：“你說我這是圖啥呢......“

陳志飛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畢竟人家兩個再不濟，那也是滾過床單兒的交情，而宋威海頂多算是個單相思，甚至是那種連表白都沒有機會表白過的暗戀。

但其實陳志飛并不能理解，這個時代的愛情是后世絕大多數人都不能比擬的。

那種發自內心的，真摯的純粹情感，就像是公社大灶上熬的高粱米粥，雖然粗糙，卻暖胃暖心。

所以宋威海的表現并不過分。

“老宋！你就那么稀罕王翠英？即便發生了那件事……你還……”

“飛哥你不懂……”

宋威海攥著纏滿紗布的手，“其實我也不懂。可在我這兒，她王翠英就是最好的姑娘。就算全公社都說她不好，在我這兒，她也是最好的！“

陳志飛盯著宋威海通紅的眼圈，突然一拍大腿：“老宋！要不......咱去搶親吧！“

“搶親？“

宋威海驚得差點從條凳上摔下來，就連一旁的馬拉慶也是忽然來了精神。

“對！”陳志飛越說越來勁，“咱現在就沖進食堂，當著全公社老少爺們兒的面，大聲告訴王翠英：別嫁給崔玉杰那小白臉！嫁給我宋威海！我保證一輩子對你好！”

“飛哥……你不是在耍我吧……”

“我耍你干什么！既然你那么稀罕王翠英，那就應該大聲說出來啊！在這兒自怨自艾算怎么回事兒！愛就要表現出來，要不然別人怎么知道呢！”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再不說，以后就再沒機會了！難不成你真要把這個遺憾帶到棺材板子里去？”

陳志飛并沒有在開玩笑，因為他覺得不管在哪一個時代，暗戀都是沒有用的，哪怕你自己這邊已經是兵荒馬亂，人家心中還是風平浪靜。

喜歡就要大聲的說出來！

管她同不同意呢，嘗試了，也就沒有遺憾。

可看著陳志飛一本正經的模樣，宋威海卻在凳子上坐的更實了。

“怎么，慫了？剛才還說大老爺們兒縫幾針不叫事兒，都學關公刮骨療毒了，這點兒勇氣都沒有？”

“誰慫了！”

人都說酒壯慫人膽，可宋威海并沒有因為陳志飛的話而上頭。

“不！我不去！我不能讓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讓翠英同志難堪。你說的那些東西我不懂……但我覺得就像是法國作家福拜樓說的那樣，真正好的愛情，不是你想要向那個你愛的人索取什么，而是你想要通過自己的付出，讓對方變得更加美好。”

“如果王翠英選擇了崔玉杰，那……那我就只能祝福她……祝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