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室的單人病床上，王翠英蓋著被子，背對著門口躺著。

吳秀蘭坐在其身邊，也不知在進來之前，二人都交流了些什么。

公社的領導們也都回去了，估計是去做崔玉杰的思想工作，所以陳志飛這才跟著王衛東一同走了進來。

王師傅這時扯過把掉了漆的折疊椅，往墻根一戳：“行了！別裝了，人都走光了！“

陳志飛也不清楚剛剛在外面護女心切的王師傅怎么一進門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誰知他話音剛落，王翠英竟然好似沒事兒人一樣，自己一骨碌坐了起來，被子滑到腰間，里面穿的還是昨晚的那件白色襯衫。

“都走了？”

“哼！早不上吊，晚不上吊，就偏偏等人家早上來送飯的時候上吊！你當公社的領導都是傻子？尋死覓活的給誰看呢！”

陳志飛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出“上吊“是父女倆心照不宣的苦肉計。

王翠英訕訕地扯著被角，王衛東卻越說越來氣：“林場這么一大幫孩子里，打小就你鬼主意多！這下可好，全公社都知道我王衛東的閨女半夜往話務室鉆！“

“爸......“王翠英絞著被角，臉臊得通紅。

“別叫我爸！你說你挺大個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覺，往人家話務室溜達啥？那崔玉杰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

王翠英看了一眼門口站著的陳志飛，小聲嘟囔：“那......那不是意外嘛......“

“意外？你在家老實待著，就有這意外？你不往話務室里鉆，就能有這意外？現在好了，搞這么一出兒，你爸我的老臉都被你丟光了！”

“爸……那公社的領導怎么說？不會要處分崔玉杰吧……”

“哎呦我的老天爺！“王師傅一拍大腿，“都這節骨眼兒上了，你還惦記那個小王八羔子！真是女大不中留！“

王翠英穿鞋下了地，抱著王師傅的胳膊，旁若無人的撒嬌道：“我不是有您這么一個好父親護著呢嘛，那小崔他一個人在這兒，真要背上處分，那他這輩子就算完了！”

“少來這套！你當我是趙書記啊，說句話就能把處分抹了？“王師傅重重的嘆了口氣，“不過趙書記倒也說了，同意讓你倆結婚。”

“結婚？”

一聽到這兩個字，王翠英眼睛瞪得比十五的月亮還圓，“你是說趙書記，同意讓我和崔玉杰結婚！那……那小崔同志是什么態度？”

“他敢說個不字！老子打斷他的腿！”

“那……那我真的要嫁人啦！”

王翠英一臉興奮的模樣讓陳志飛不禁覺得，昨晚擴音器就是王翠英自己主動開的一樣。

可至于話務室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恐怕除了當事人，其他人都不得而知了。

與王翠英相比，王師傅卻愁得直嘬牙花子，可鞋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穿上走過路才知道。這婚結得對不對，也只有日子長了才曉得。

崔玉杰和王翠英的婚禮定在三天以后，也就是星期六的中午。

王翠英不過剛剛20，崔玉杰又是大城市來的知青，可這時候卻沒有人再說“晚婚晚育”的事兒了。

結婚的地點就在公社食堂，十一點零八分，食堂房檐下掛著的二踢腳準時“咣咣“炸響，象征著婚禮正是開始。

劉媒婆頂著紅頭巾，把塊凍得梆硬的豬肉往門框上“咣當“一甩——這是老輩人傳下來的“掛紅“規矩。

食堂里八仙桌上擺著兩幅“偉人”的大相框，中間紅蠟燭、紅果盤兒一應俱全。

兩邊還掛著“革命伴侶同心干，廣闊天地煉紅心“的紅紙對聯，喜慶的氣氛還真是少見。

崔玉杰的父母并不在這邊，所以太師椅上一邊坐的是公社書記趙常山，女方一側則是坐的是食堂師傅王衛東。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李德才攥著鐵皮喇叭大喊，作為主持人的他今兒還特意換了雙新皮鞋。

“咱們知青點兒的小崔，崔玉杰同志，和咱貧下中農的好閨女王翠英，在社會主義建設的勞動中結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誼......“

李德才后面的開場致辭，陳志飛是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因為在他這一桌，知青宋威海那張臉拉得比馬臉還長，活像剛被人刨了祖墳。

朱開在一旁是看得樂呵：“我說老宋，你咋整的跟死了親娘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今天要嫁姑娘呢！”

說實話，宋威海對王翠英有意思，那在他們三人之間也不算什么秘密。

聽朱開說，當知道王翠英要嫁人，且結婚對象是崔玉杰的時候，在林場劃拉樹杈子的宋威海，鐮刀差點兒沒割了自己的腳脖子。

只不過朱開這嘴實在太欠兒，也不分時間場合，總是要擠兌宋威海幾句。

“行了，老宋！你說說你和王翠英一共也沒認識幾天兒，至于這么煽情嗎？”

“你少擱這兒扯犢子！我……我跟王翠英同志，從來那……那都是純潔的革命友誼！“

“哎呦喂！純潔得跟大醬缸似的！是誰昨天晚上大半夜不睡覺，在被窩里哼哧哼哧的！”

“你……”

還不等宋威海反駁，兩對新人就已經走了進來。

崔玉杰穿著嶄新的中山裝，頭發梳得锃亮，估計得抹了半瓶子頭油，蒼蠅站上去都得打滑。

可他眼下的黑眼圈都快趕上鍋底灰了，一看就是身心疲憊，估計這幾天李德才沒少給他做“思想工作“。

而王翠英卻一臉喜慶相，也不知道是抹了什么，臉蛋兒紅撲撲的，像朵怒放的紅梅。

“一拜毛主席！“

崔玉杰鞠躬時后脖頸繃得筆直，活像被人拿搟面杖頂著。王翠英倒是利索，下擺一甩，膝蓋“咚“地磕在地上。

“二拜高堂！“

趙常山笑著頻頻點頭，王衛東倒是有些拘謹，不斷攥著自己的褲子。

最終在一聲“夫妻對拜”中，兩人腦袋“咣“地撞在一起，惹得滿屋子哄笑。

劉媒婆趕緊打圓場：“撞得好！撞得響！這叫'碰頭彩'，往后日子紅紅火火！“

說著往新人手里塞了把瓜子，寓意“多子多福“。

這時候也不知道是誰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插了句：“親個嘴兒！”

周圍來吃席的社員們就跟著起哄：

“新郎新娘親個嘴兒！”

“新郎新娘親個嘴兒！”

……

聲音似洶涌的浪濤，一浪高過一浪，似乎快要把這對新人淹沒在這喜慶的氛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