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隊的后院，陳志飛披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工裝，手里提著一桶冒著熱氣的豬食，步履沉重地向豬圈走去。

豬圈里，一排嗷嗷待哺的小豬聽到腳步聲，立刻騷動起來，哼哧哼哧地叫著，仿佛在催促他快點開飯。

“喂豬看似簡單，實則是有許多講究的。”

站在一旁的福財一邊搓著手，一邊絮絮叨叨地講解著。

“首先吶，飼料要提前用溫水泡軟，尤其是冬季，冷水容易讓豬腸胃受寒，影響食欲。”

“其次，喂食要定時定量。大豬每天早晚各喂一次，小豬早中晚喂三次。時間要固定，不能隨意更改……誒？誒！你有沒有聽我講話？”

陳志飛木訥地點了點頭，眼神有些飄忽：“我聽著呢，你繼續，繼續……”

福財皺了皺眉，似乎對他的態度有些不滿。

生產隊一共有六頭母豬、兩頭公豬，在今天之前，都是福財一個人負責照顧。

這人看上去年齡模糊，明明長著一張老氣橫秋的臉，說話卻細聲細語，像個教書先生。

身材更是好笑，如同陀螺一樣，上下細，肚子寬。

一彎腰就能露出半拉屁股，褲腿上也滿是豬糞和泥漬，但他似乎一點兒都不在乎。

說實話，陳志飛并不是瞧不起養豬這份職業。

只是看著福財，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將來的模樣——日復一日地守在豬圈兒邊，身上永遠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豬糞味，青春和理想在這片泥濘中一點點消磨殆盡。

“還有啊，喂食的時候要注意觀察有沒有搶食的情況。”

福財的聲音打斷了陳志飛的思緒，“如果某頭豬吃得慢吞吞的，那就要特別留意，是不是生病了。最好找獸醫站的馬大夫檢查檢查，避免傳染給其他的豬。”

陳志飛機械地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那些擠在食槽邊的小豬身上。它們爭先恐后地搶食，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仿佛這就是它們生活的全部意義。

“最后，喂完食后要及時清理，豬圈也要保持干凈，這樣才能少生病，多長肉。”福財說完，就開始清理豬圈里的糞便和泥水，動作機械而熟練。

離開了林場，陳志飛每日的工分兒就從十分兒降到了七分兒。

雖說吃大鍋飯，自己一人吃飽是全家不餓。

但生產隊每年的分紅少得可憐，別說三四年，就是給他個十年，他也攢不下蓋新房的錢，更別說給秀蘭妹子甜如糖的生活。

而且自己被“下放”到生產隊養豬的事情，他還沒臉告訴吳秀蘭。

可終歸是躲不過去的，該來的也總是會來的。

想到這里，陳志飛拿上鐵鍬，也跟著邁了進去。

不過他的眼神卻始終沒有焦點，仿佛透過眼前的豬圈，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陳志飛只能硬著頭皮去公社的食堂打飯。

為了避免遇見熟人，他特意晚了半個小時，甚至還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

可剛一踏進食堂的大門，他最不想遇見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王大勇胸前戴著一朵鮮艷的大紅花，昂首挺胸地站在人群中央，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

公社的宣傳員正站在他身旁，手里拿著喇叭，聲情并茂地向圍觀的社員們講述著他昨天殺熊的“光輝事跡”。

“同志們！王大勇同志昨天在林場的除狼行動中，單槍匹馬與一頭野熊搏斗，最終成功將其獵殺！這不僅保護了林場伐木工人的人身安全，更展現了他英勇無畏的革命精神！大家要向王大勇同志學習！”

宣傳員的聲音有著這個年代特有的洪亮與激昂，引得周圍人一陣陣鼓掌和贊嘆。

陳志飛低著頭，試圖從人群邊緣悄悄溜過去，可偏偏這時王大勇的目光掃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王大勇嘴角一揚，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陳志飛心里一緊，加快了腳步，可周圍社員們夸贊聲不絕于耳。

這就讓陳志飛覺得胸口堵得慌，仿佛有一塊石頭壓在那里，讓他喘不過氣來。

匆匆打了飯，找了個沒人注意的角落坐下，陳志飛低頭扒拉著碗里的飯菜，卻味同嚼蠟。

這個時候，戴著大紅花的王大勇仿佛真的成了一名凱旋而歸的“戰斗英雄”。

他昂首挺胸，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在食堂里接受著社員們或羨慕或敬佩的目光。

走到中心小學幾名女教師的桌子旁時，王大勇甚至還故意放慢了腳步。

女教師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位年輕的女教師掩嘴笑了笑，低聲對身邊的林思慧說道：“瞧他那樣子，真當自己是英雄了。”

美女知青林思慧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吃著飯。

而另一位年長些的教師則皺了皺眉，低聲提醒著：“少說兩句，別惹麻煩。”

王大勇似乎沒注意到她們的竊竊私語，又似乎是根本就不在乎。

陳志飛感覺如坐針氈，又扒拉了兩口，就起身離開了。

回到后院換好衣服，陳志飛的心里是五味雜陳，可他又不得不去和豬食。

公社食堂沒有浪費的習慣，吃不完的剩菜剩飯都要往豬食里面拌，天氣冷，晚了就要拌不動了。

他剛走出屋，就聽見墻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埋怨和關切：“你昨晚沒來找我，就是因為這事兒？”

陳志飛一愣，循聲望去。

只見齊腰的院墻外，林思慧正站在那里。

她穿著一件淡藍色的棉襖，脖子上圍著一條黑色圍巾，襯得她的臉更加白皙。

陳志飛這才猛然想起，昨天林思慧確實讓他晚上八點在村頭等她。

可昨天他喝的爛醉如泥，一大早又被安排來養豬，心里亂成一團，完全把這事兒忘在了腦后。

“你來這里做什么？”陳志飛有些尷尬，聲音低低的，帶著幾分歉意，也不知道那么冷的天兒，林思慧昨晚到底等了自己多久。

“我聽說你被安排來養豬了，所以過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