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飛深吸一口氣，冰涼的夜風灌入肺中，讓他發熱的頭腦稍稍冷靜下來。

“朋友，配合一下工作。“他的聲音在寒夜里顯得格外清晰，“如果我不履行職責，領導會問責，但我跟你無冤無仇，沒必要為難你。“

“我怎么不配合了！我不是說了等我有時間再去你們中隊辦理審批手續么，倒是你一直在這喋喋不休，存心找事！”

短發青年正要反駁，突然被同伴拽了拽衣角。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不情不愿地開始收拾攤位。

塑料凳被重重摞起時發出“哐當“的聲響，折疊桌的金屬腿刮擦著柏油路面，刺耳的聲音在巷子里回蕩。

陳志飛站在原地監督，直到他們將桌椅都收到三輪車上。

轉身走出不到五十步，身后又傳來熟悉的桌椅碰撞聲。他猛地回頭，只見那兩個年輕人已經麻利地把攤位重新支了起來，甚至還挑釁般地朝他揚了揚下巴。

路燈的光暈里，陳志飛看到短發青年摸出手機對著他拍攝，嘴里還嘟囔著“城管欺負小販“之類的話。

陳志飛覺得不能跟這種小年輕硬剛，于是便往回走，準備和經驗豐富的李師父匯報。

陳志飛推開崗亭的鐵門時，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李師父正仰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聽到動靜后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眼珠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疲憊。

“志飛，你怎么一直站著，不說話啊？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是遇到什么事兒了嗎？”

似乎察覺到陳志飛進來后愁眉苦臉的樣態，李師父主動詢問道。

陳志飛也不再猶豫，便將情況原原本本地向他描述了一遍。

李師父聽完后，蹙眉思索了片刻，遂開口問道：“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陳志飛急忙搖了搖頭照實說道：“那倒沒有。”

李師父緩緩將身體坐正，一把抓起桌上的大檐帽。

“師父帶你去會會他們”

“師父，您……不要緊吧？”陳志飛感覺到李師父突然站起來后身體似乎有些不穩，便急忙伸手攙扶住了他。

李師父擺了擺手：“不打緊。干這行三十年，什么刺頭沒見過。”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聲音已經出賣了他，陳志飛只能勸阻他：“師父，要不先向領導匯報一下吧。”

“不用，這種小事還匯報什么。”李師父堅決地搖了搖頭，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后到了那個夜排檔跟前。

兩人來到巷口時，夜排檔已經重新支起。四張折疊桌坐滿了食客，啤酒瓶在燈光下泛著綠光。此時也坐了好些食客，正談笑風生地喝酒吃菜。

李師父不緊不慢地走上前：“小伙子，你們這是怎么回事？”

兩個青年當然也老早就注意到陳志飛搬來了援兵，不慌不忙地從桌上拿出一盒煙抽出兩根遞向李師父，“領導，抽根煙？”

李師父一推手道：“收起來，我們不抽煙的，真當城管大隊是擺設？”

短發青年似乎也料到我們會皮毛不受，也不在意，又將香煙重又揣回煙盒里。

李師父再次提起嗓門叱責起來：“你們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們的同志過來已經好聲好氣地跟你們講過不可以在公共場所設攤，你們難道是打算藐視城市管理法規么？”

他們聽到“法規”二字臉上的神情俱是一變，抬眼覷了覷李師父，并未作聲。

李師父似乎也感覺到自己的威嚴已經給對方形成了一定的壓力，所以語聲也漸漸放得平緩下來：“好了，聽我一句勸，趕快把攤位收起來吧，不要給我們大家找事了！”

兩個年輕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長劉海的年輕人小聲嘟囔道：“要不，我給蛇哥打個電話吧？”

李師父這人一向耿直不阿，一聽他們要打電話托關系登時不忿道：“給誰打電話都沒用！這里是絕對不可以設攤的！”

兩個青年對李師父的話充耳不聞。長劉海青年轉身走向街角的公用電話亭，往投幣口塞了幾枚硬幣，撥通號碼后刻意提高嗓門：“蛇哥，這邊有城管找茬，您得帶弟兄們過來一趟！“

他掛斷電話，故意把電話聽筒摔得“咣當“響，斜眼瞥著李師父和陳志飛。

但陳志飛聽了反而松了口氣，因為這個蛇哥，他似乎是認得。

“年輕人。“李師父的解放鞋在水泥地上蹭了蹭，“現在可是法治社會，你們這套唬不住人。去年嚴打才過去多久，你們就忘了？“

長劉海青年把的確良襯衫的袖子捋到胳膊肘，露出條青龍紋身：“老同志，您這話說的...咱們做小本生意的，總得有人照應不是？“

“你敢！”李師父氣得渾身顫抖。

陳志飛見狀趕緊上前撫拍著他的后背，小聲在他耳邊勸道：“師父，別跟這種人一般見識。他也就可能認識幾個小混混而已，什么黑社會！照他這副德性，要是真的有黑勢力給他撐腰他還能屈就在這做著小生意么！恐怕早就跳上天了！”

聽了陳志飛的話，李師父紊亂的氣息慢慢平緩了下來。

長劉海青年忿忿地瞪了陳志飛一眼，擲言道：“那咱們就走著瞧好了！”

他的話音一落，李師父立刻怒吼道：“少說廢話，把攤子給我收了！再不收我幫你收！”

長劉海青年正要發作，卻被同伴一把拉住，賠著笑臉對我們說：“兩位領導，我這位兄弟年紀小不懂事，還請你們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這是唱紅白臉的節奏啊，不過李師父自然也是諳世務的人，當即換了一副平常的口吻與那短發青年道：

“我們當然不會計較這些，我們只是公事公辦，還是那句話，請你們把攤子收起來。”

“呵呵！”短發青年發出兩聲聽不出喜怒的干笑，說：“等一下我們肯定會收。”

“哼哼！”李師父當然明白他又在打哈哈，面上卻不動聲色道：“等你做完生意到凌晨再收是么！”

短發年輕人自然不會搭腔，只搖了搖頭無賴地一笑。

“志飛，你去幫他們把馬路上的桌凳都收起來！”李師父見他們擺在路邊的桌凳上客人已經散盡，這才讓我去幫他們歸整桌凳。

“好！”

陳志飛應了一聲，然而就在這時，一輛黑色轎車在馬路的另一頭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下來了三個人，關車門的聲音也發出好大，老遠便能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