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飛作為待業知青的身份，讓城管大隊格外歡迎他的加入。

在孫文龍的引薦下，他很快穿上了那身藏青色的制服，成為了楓錦中隊的一名臨時城管。

楓錦中隊得名于轄區內最主要的楓錦街，這條南北走向的主干道兩側延伸出二三十條蛛網般的小巷。巧合的是，陳志飛家所住的棉紡廠和機械廠，都在中隊的管轄范圍內。

清晨六點，陳志飛已經換好制服，腰間別著對講機，跟著師父李立剛開始了一天的巡邏。

老李是中隊里的老資格，為人耿直熱忱，大家都親切地叫他“李頭兒“。

“咱們的任務就是維護市容秩序。“老李邊走邊指點，“看見流動攤販要勸離，遇到占道經營的要糾正。“他拍了拍陳志飛的肩膀，“記住，執法要文明，但也要有原則。“

巡邏結束后，兩人回到街角的執勤崗亭。這個不足十平米的小屋，既是辦公室也是休息室。

陳志飛熟練地拿起暖壺接水，又拿起抹布擦拭桌椅。轉身時，他注意到老李臉色發白，正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師父，喝口熱茶。“陳志飛輕手輕腳地遞上茶杯。

老李睜開眼，勉強笑了笑：“今天這心臟不太得勁。“

他抿了口茶，聲音有些虛弱，“待會兒你自個兒去巡邏吧，遇到難纏的就呼叫支援。“

陳志飛點點頭，透過崗亭的玻璃窗，他看見楓錦街上已經開始熱鬧起來。

陳志飛負責的轄區北起橫跨護城河的勝利大橋，南至楓錦公園，沿街商鋪林立。早餐鋪蒸騰的熱氣還未散盡，五金店刺啦刺啦的切割聲就已響起。

李師父的叮囑言猶在耳：“小陳啊，這街面上的關系就像蜘蛛網。“

老城管說話時總愛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畫圈，“你敬商家一尺，人家才肯讓你三分。“

轉過街角，一陣凄婉的二胡聲飄進耳中。公交站臺旁，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正在拉琴。他身上的藍布褂子洗得發白，膝蓋處打著整齊的補丁。面前的搪瓷碗里，幾枚硬幣在晨光中泛著冷光。

老人渾濁的眼珠望著虛空，琴弓在弦上顫抖著劃出《二泉映月》的曲調。陳志飛注意到他按弦的左手布滿老繭，右手小指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那是常年凍瘡留下的痕跡。

若在往日，陳志飛定會悄悄在碗里放張紙幣。但此刻，制服左臂上的盾牌標志沉甸甸的。他深吸一口氣，決定還是要勸說其離開。

“老人家。“陳志飛把聲音放得輕柔，“這兒不能擺攤。老人家，怎么您一把年紀還出來討生活啊？家里人不擔心么？“

“老伴走得早，兒女都成家了，平時工作都忙，顧不上我，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正好憑這點手藝出來討點生活費。”

陳志飛掏出五塊錢放進碗里，“往前頭公園門口，那兒蔭涼。“

盲老人停下琴弓，灰白的眼珠轉了轉。突然露出個狡黠的笑：“后生，我眼睛是瞧不見，可心里亮堂著呢。“

他摸索著收起二胡，“這就走，不讓你為難。“

有陣陣寒風襲來，為凄索的寒夜更添涼薄。

陳志飛忽然有些不忍，霍地轉身快步走到最近的一家包子店，打包了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趕緊又沖出來，追上那個還沒走遠的盲老人。

“老先生，你等一下。”陳志飛急匆匆地叫住了他。

他似乎也意識到是在叫他，慢慢停下了腳步，緩緩地轉過身尋覓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陳志飛把熱包子遞到他的手中，用關慰的語氣說：“你還沒吃飯吧，這兩個包子給你先墊墊。”

他滿是皺紋的臉龐流露過一絲訝異，但片刻后又歸于平靜，只是用力抓緊了熱包子。

老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收緊，熱力透過塑料袋傳到掌心。

他嘴角抽動了幾下，最終只是深深點了點頭，把包子揣進打著補丁的棉襖里側。二胡琴筒在腰間輕輕搖晃，隨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在路燈下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

陳志飛站在原地，制服領口灌進的寒風讓他打了個哆嗦。等老人走遠后，繼續往前走去，就這樣一個新出現的夜排檔攤進入了視線之中。

巷口昏黃的路燈下，藍色的煤氣火苗舔舐著鐵鍋，蒸騰的熱氣在寒夜里格外醒目。

那是一個不足五十米的巷口，它幾乎占據了一大半的地方，而且桌椅也都擺放到了馬路邊。

陳志飛整了整制服領口，緩步走近。

正在顛勺的短發青年抬頭瞥見城管徽章，手中的鐵勺“當啷“磕在鍋沿上。

“老板，打擾一下。”陳志飛保持著職業性的微笑。

短發青年甩了甩額前的汗珠，眼神警惕：“啥事？“

他身旁留著劉海的同伴頭也不抬，繼續用力剁著案板上的蔥花，刀起刀落的聲音在夜里格外清脆。

“請問你們在這設攤有審批手續沒有？”

“審批？“短發青年突然笑出聲，露出兩顆虎牙，“大哥，我們這小本生意……“

他擦了擦圍裙上的油漬，又自顧自的忙活起來，“這大冷天的……不都是鼓勵個體戶嗎，我們這也算是響應國家的號召，您啊，去別處轉悠轉悠吧！“

雖然陳志飛已看出對方的蔑視，但仍一字一板地道：“你們如果要在此地設攤的話，必須得到我們中隊去辦理審批手續才行。私自占道經營，是違反行為。”

他剛開口，就被“咣當“一聲打斷——劉海青年把菜刀重重剁進案板。

“聽見沒？人家要手續呢！“

短發青年陰陽怪氣地朝同伴喊了一嗓子，順手把半瓶啤酒“砰“地杵在桌上。泡沫順著瓶口溢出來，在油膩的桌面上洇開一片濕痕。

“煩死了。”長發年輕人終于兇相畢露，一腳踹翻了身側的矮腳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