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募捐的效果，是陳志飛完全都沒有想到的。

不過還有一件事，算是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那就是高考的成績出來了，和平鄉(xiāng)整個鄉(xiāng)，就出了兩名大學生，一個是當初摸底考試，全縣考了第二的崔玉杰。

另一個，陳志飛萬萬沒有想到，會是他的死黨，整天吊兒郎當?shù)乃瓮！?

當天晚上，陳志飛把家里攢了半年的肉票全換成了豬頭肉，又特意托人從供銷社里來一瓶“老白干”。

自從徐六爺走后，供銷社社員的工作的確如陳志飛所想的那樣，并沒有落在秀蘭妹子的頭上。

畢竟這樣香餑餑的工作，多少人那是緊盯著呢，陳志飛他們是一沒關系，二沒當官兒的親戚，憑啥這好事兒回落到他的頭上。

不過這些都是題外話了，這天晚上，劉國慶和周向東早早地就來了，三個人圍著炕桌，就著昏黃的燈泡擦拭酒杯。

“老宋這小子，真給咱長臉！你說他平時不言不語的，還整個一鳴驚人了！”劉國慶一邊說著，一邊將花生米擺成“大學”兩個字。

正說著，門簾一掀，宋威海頂著滿頭雪花鉆了進來。他沒穿往常那件油漬麻花的工裝，而是換了件嶄新的的確良襯衫，連頭發(fā)都梳得一絲不茍，還真有大學生派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陳志飛正要舉杯祝賀，宋威海卻突然放下筷子：“哥幾個，我有話說……”

“這高材生有話要講，那當然得說了！都靜靜！靜靜。”

誰知宋威海竟然開口說道：“我……我其實不打算去了……”

“啥？！”周向東的酒杯“咣當”一聲砸在炕桌上，“我是不是聽錯了，你再說一遍！”

“不去了，這有啥的，我就是覺得考的學校不咋行，想著再復習一年試試。”

“你瘋了啊？！”劉國慶急得直拍大腿，“知道全鄉(xiāng)多少年沒出過大學生了嗎？用俺們莊稼人的話說，這就是旱地里突然冒出棵金穗子！”

“聽你們的意思，這大學還分好壞呢？”

因為昨天募捐的事情是周立冬出的主意，所以今天陳志飛也把他給一起叫了過來，“要用俺們這兒的話說，那就是山雞堆里飛出了金鳳凰，那是搶破頭皮也要上啊！”

陳志飛咳嗽了一聲：“周老師這話糙理不糙，咱們和平鄉(xiāng)一共就考上了兩個大學生，你還不當回事兒！”

“不是我不當回事，是我太當回事了，考上的就是個偏遠地區(qū)的大學，出來能干什么，我覺得能考上第一次，就能考上第二次，我再努力努力。”

說到這兒的時候，劉國慶突然問了一句：“對了，那個崔玉杰不也是考上了嗎，他考的是啥大學，你知道不？”

劉國慶這話一出口，屋里頓時安靜得能聽見煤爐子燃燒時“啪啪”的聲響。

宋威海的臉“刷”地就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的緣故，手里的筷子掉在炕桌上，震得花生米蹦了幾顆到地上。

“他？好像是BJ的什么航天大學吧……具體的名字我沒記住……”

宋威海扯著的確良襯衫的領口，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話沒說完就抄起酒盅灌了一大口，辣得直咳嗽。

陳志飛這一聽，就知道宋威海不去報到的癥結可能還是在這兒呢。這年頭的航天大學，還在首都，那絲毫不比清北這樣人人得知的名校差，宋威海估計是面子上過不去，這才想著再復習一年。

“航天大學？啥是航天？”土生土長的莊稼漢，周向東一知半解的問道。

“航天你都不知道，就是制造大飛機的。”

周向東顯然有些不相信劉國慶的話，于是轉頭又問向陳志飛：“陳主任，是這個意思嗎？”

“也差不多吧……”其實陳志飛聽說崔玉杰考上了BJ航天大學，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畢竟要是沒有之前李德才舉報自己，估計現(xiàn)在他也能考上一所名牌大學，何必還在這兒為了學生們吃什么，穿什么而犯愁呢！

周向東突然嘿嘿一笑，“要我說啊，甭管啥大學，能考上就是祖宗積德！俺們村老張家小子，在帳房火車站當臨時工都美得冒泡……”

周向東不知道宋威海和崔玉杰之間的過節(jié)，所以他的話也就無人在意。

不過劉國慶想了一下，就又開口問道：“崔玉杰那小子考上了，那過不久就要去BJ報道了？”

宋威海點了點頭，“應該是吧……”

“可我記得，明年開春，王翠英同志就應該要生了吧，首都天高路遠的，我聽說去一趟，得先坐驢車到縣里，再倒兩趟火車，聽說光坐火車都要兩天，王翠英能經(jīng)得住折騰？”

陳志飛這時接過了話頭，心說這劉大哥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王翠英應該不能跟著去吧，而且不管是什么學校，也沒有帶著家屬去報到的啊。”

陳志飛一邊說著，一邊給劉國慶使著眼色。

可劉國慶完全沒有往陳志飛這邊看，反而繼續(xù)說道：“那就把王翠英同志一個人留在家里？他也放心？”

“人家的事兒......輪得著咱們操心？再說了，不還有食堂的王師傅在嗎！”

陳志飛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不成想周立冬這時極沒有眼色的添油加醋道：“我聽說啊，那個崔玉杰都不怎么回家的，我之前說的在帳房火車站當臨時工的張家小子，回來跟我們說，那崔玉杰在火車站那都有自己的小家了！”

這幾個人當然知道“小家”這兩個字的意思，陳志飛趕緊在桌底下踹了周向東一腳，可這憨貨還梗著脖子問：“陳主任你踹我干啥，我這說的可都是實話！”

這一刻，屋里靜得能聽見窗外雪壓樹枝的“咯咯”聲。

這時候，宋威海突然咧著嘴笑起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都愣著干什么，喝啊！四個大老爺們兒一瓶酒都喝不完啊！”

他抓起酒瓶直接對嘴灌，溢出的酒液順著下巴往下淌，把嶄新的的確良襯衫洇出一片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