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嚴愛計劃，無非是一次哥譚上層人物的作秀。實際內容很簡單，就是警方和青少年收容機構協同，清掃市面上的不安定因素，也就是流浪的少年兒童。

對于上層人物們而言，遍布哥譚的流浪者大批死亡，算不得什么。先前毒蛇藥劑泛濫的時候，幾個流浪者社區一天就死上百人，但直到韋贊公司的董事們死了，上層人物才真的關心這樁事。

因為哥譚乃至燈塔國的運行法則，骨子里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這個法則殘酷無情，天然剝奪了失敗者作為人的權利。

流浪者死了多少人，或者黑幫內訌死了多少人，甚至昨天晚上，某個來自奈何島的年輕人發狠，在上東區的酒吧和狄克遜碼頭殺了多少人，大人物們根本不在乎。死掉的都是失敗者，失敗者不是人，他們是死是活，都影響不了哥譚的光鮮大局半分。

不過，“失敗者不配做人”的原則不能公開地宣揚。考慮到穩定大局，考慮到上層人物對溫情面紗的留戀，他們至少到目前為止，對孩子網開一面。并且制定了各種疊床架屋的、針對青少年流浪和犯罪的法案，愿意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來推動法案。

結果就是，名義上應當拯救少年兒童的法案，實際上成了摧殘少年兒童的工具。每個哥譚人都知道，一個孩子如果被青少年收容機構盯上，就代表著與家人分離、背井離鄉，乃至大概率遭到生理和心理的虐待，甚至很可能會得上PTSD和各種精神疾病。

州北那座兒童寄養所，保持著上千孩童在寄養時死亡的記錄。而公開的數字經過幾輪銹蝕，被收容寄養的少年兒童死亡率，依然比同齡人高出一倍。

這些年來，燈塔國已經是世界暴力犯罪的中心了，哥譚更是中心的中心。一個哥譚的孩子走在街上被流彈殺死的概率，絲毫不遜色于許多陷入戰火的國家。這種情況下，被收容寄養的孩子死亡率再高一倍，是什么概念？

被燈塔的光芒掩蓋的，是最深的黑暗。地獄不過如此。

而且這不是秘密，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現實。就連戈登這個來到哥譚不超過兩個月的外來者都一清二楚。

市長居然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提出要把如此黑暗的手段廣泛應用，只能說明，他或者他治下的官員們根本不做人。

只要提前把流浪的孩子們全都清理掉，哥譚就不會再有流浪兒童被綁架、遭侵害的新聞……這實在是太正確了，符合這座城市冷酷而瘋狂的基調。

就在直播鏡頭里，戈登也反應了過來，他猛地上前幾步，試圖沖著市長嚷嚷，或許說試圖叱罵亦無不可。結果布洛克反應神速，一把捂住戈登的嘴，把他強行帶了下去。隨即又有人奔上高臺，把孩子們推搡到鏡頭范圍以外。

圍坐在直播現場的記者們一陣騷動，好在導播切鏡頭很快，轉眼就只剩下那群事先安排好的群眾演員仍然鼓掌不停，沖著一個個近景鏡頭洋溢笑臉。問題是，一場以警探和孩子們為背景、展現市長手段和決心的、勝利的直播，警探和孩子們卻不再出現，這怎么看都不正常。后臺職員們再怎么掩飾，也挽回不了尷尬，于是直播草草收場。

“戈登這家伙，倒是有點犟脾氣的。”弗洛贊嘆地說。

作為生活在哥譚底層社區的有色人種，有條基本的政治正確理念。那就是必須和警方保持距離，尤其是某些滿腦子正義的愣頭青警察。

這種人非黑即白的世界觀和哥譚的真實世界格格不入。這種人碰到土生土長的老哥譚正黃旗，兩邊也是雞同鴨講，根本混不到一起去。

對于這個認知，就算是弗洛這樣日常遵紀守法的年輕人，也一樣認可。所以戈登成為布洛克的搭檔以后，好幾次來到奈何島，弗洛對他從來都敬而遠之。

但昨天晚上，裝運兒童的貨輪爆炸起火的時候，戈登竟然緊跟著杰森沖進下層船艙，冒著極大的風險救助孩子們。這就不得不讓弗洛有點佩服。

一個總是西裝革履的人如果張嘴沖你嗶嗶，那十有八九是假的，但他拼著自己性命當真把事辦了，那可做不得假。弗洛捫心自問，當時貨輪駕駛室的那場爆炸，把整艘船都往海面壓了一下，隨即到處起火的局面，真讓弗洛害怕了，腿軟了！

要不然，他作為杰森的觀察手，距離爆炸現場才四百米，怎么可能被戈登趕到前頭？

事實證明，戈登這家伙雖然討厭，卻真是大膽，真是硬氣。這種人作為朋友，會是最可靠的一種。

而杰森這陣子，是很需要朋友的。

“嗯，我有些想法，你想聽么？”弗洛問。

杰森吃完了所有的漢堡，忽然發現盤子底下壓著張名片，于是開始發愣。

那是殯葬服務公司的名片，某個社區居民剛才送來的，大概是覺得杰森拿著有用。拉里離開以后，他的養子會有很多事情要做。看到杰森這幅神不守舍的樣子，弗洛猛然住口。

杰森反倒咧了咧嘴：“你說吧，我聽著呢。”

對于今后的路該怎么走，弗洛想過很多回。

拉里死了，建立橋港社區的老兵全部離世，居民們人心浮動。誰也不知道杰森會不會是個好的首領，畢竟在外人眼里，他只是個體格巨大，能吃能喝能睡的華裔少年罷了。

杰森總是拿出兇悍好殺的勁頭，是遠遠不夠的。哥譚街頭多的是殺人犯和暴力狂，不缺這一個。想要維系維持社區和新成立的安保公司，杰森得有立場，有陣營，獲得地上和地下兩個世界的認可。

所以戈登和布洛克兩個，幾乎必然會成為奈何島的常客。因為他們兩個事實上，是杰森僅能接觸到的地上世界的有力人物。再往高去，首先杰森夠不著，其次那些大人物普遍都是人渣，杰森也看不上。

“你的意思是，我們得和這兩個警察……”杰森伸出兩個手指勾了勾。

弗洛點頭。

杰森嫌棄地呲了呲牙：“一個黑警！一個傻瓜！都是只會添麻煩的！”

“我們真有需要他們幫忙的地方。”

弗洛指了指電視屏幕：“戈登堅定反對市長大舉收容流浪兒童的政策。布洛克也是一樣。恰好，我們也堅定反對這個政策。畢竟我們在哥譚的熟人和伙伴們，至少有半數是孩子。不談交情，也不談孩子們被送到州北收容所安置以后，未來會多么可怕。他們一旦被抽離哥譚，就代表我們的眼線少了一半，我們會變成瞎子、聾子。這太危險了。所以我們至少可以……嗯，杰森，你在聽嗎？”

杰森轉頭看向窗外。

弗洛在昨天晚上，也算是開了葷，成了手上有多條人命的狠角色。隔著大幾百米的狙擊，和杰森這種動不動鐵拳爆頭、血濺滿身的做派不一樣，對心理的沖擊力也弱些。但弗洛依然頻繁想起那些死者的慘狀，早上瞌睡時，連續驚醒了好幾次。

以己度人，他就更相信拉里生前的判斷，說杰森有明顯的戰場PTSD癥狀，容易狂躁失控。他和杰森說個不停，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替杰森開解情緒，免得杰森老是想到逝去的養父。

這會兒看著杰森呆呆看著窗外一言不發，弗洛還以為這是在醞釀發作的情緒，嚇得整個人猛然一縮。他對自己的射擊很有信心，但在小小的集裝箱里，八個弗洛疊起來，也吃不住杰森的重拳。

杰森猜到了弗洛的內心所向，挺平和的道：“別緊張。老頭搞錯了，我不是神經病。這陣子我下手狠些，是因為那些人該死。你不覺得么？”

弗洛稍稍放松一點：“嗯嗯，確實，他們該死。”

杰森說：“那就對了！”

他繼續看著窗外。弗洛好奇地過去，順著杰森的視線，看到一個相貌憨厚，有些遲鈍的中年人。那是哥譚兒童服務管理局的工作人員戴維斯.拉蒙德。

哥譚畢竟是燈塔國排行前列的大城市，老爺們再怎么不做人，該有的機構不會少。比如主要負責兒童及青少年福利和保護的兒童服務管理局，每年就有一筆預算用于食品券和免費早餐、午餐的發放。

這筆錢經過各種史密斯議員的手，落到實處大概只有議會撥款的30%，負責這項工作的，也是一批不受重視的政府雇員。

戴維斯.拉蒙德就是其中一員。他四十多歲了，性子沉悶，是那種站在人群里最不起眼的普通人。杰森小時候，他就在上東區到奈何島之間奔波，張羅發放食物。十年過去了，他還在干這些。所有人都知道，拉蒙德是個老實人，他真的喜歡孩子們，可惜也真的沒什么人生前景。

這會兒拉蒙德正按照慣例，來橋港社區發放本周的食品券。他的工作地點是在鮑勃家門口，斜對著遮陽篷下的電視機。電視機屏幕上，正播放著關于流浪少年兒童大批遭綁架后，市長做出英明決策的片段。

杰森注視著拉蒙德，拉蒙德死死盯著屏幕。

在這個中年頹廢男人眼鏡片底下的眼神里，杰森看到了強烈的憤怒，像是即將噴發的火山那樣。杰森看到拉蒙德喃喃自語，試著命令自己的面部肌肉，模仿拉蒙德的動作，張嘴發聲。極度活化的肌肉輕易做到了這一點，把拉蒙德的動作模仿到了十足十。

于是杰森聽到自己低沉地說：“他們該死。”

“杰森！杰森！你沒事吧？你得緩緩！別亂來啊啊啊啊！”弗洛聽到杰森的語氣，又一次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