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修通道深而且長，不熟悉這環境的人，很容易迷路。

好在連接站臺的那段維修通道，同時也是管廊集中的區域，每一個應急燈上的箭頭都指著那個位置，恰好作為外來闖入者的路標。

“有人嗎？有人需要幫助嗎？”

“別進去！里面的人有槍！先報警！”

杰森側耳傾聽，聽到那里傳來略顯嘈雜的聲音。于是他換了個方向，沿著平行于管廊區域的一條狹窄通道慢慢搜索。

這座地鐵站的歷史應該不短，有明顯的、不同年代維修的痕跡。杰森走著走著，隧道由磚石結構變成了混凝土。但質量不好，到處密布的裂隙在應急燈光的映照下像是蛛網。清晨時分，地面上的倫敦蘇醒了，各種車輛在道路上疾馳，透過拱頂，傳來隆隆的震動。

杰森皺了皺眉，略微彎腰，離發出噪音的拱頂遠些。

但這好像沒用，他仍然覺得耳朵里嗡嗡響個不停，還混合著類似金屬刮擦的尖銳聲。

或許不是外來的噪音，而是失血過多的后果。

杰森的左肩和左腿各有一處搶傷，右側鎖骨下方和左肋各有一處刀傷。普通人受了這樣的傷，早就該癱倒在地了。

杰森對疼痛的忍耐力非常強，行動間簡直看不出受傷的影響，但隨著他的腳步，每一次身體起伏都使傷處滲出新鮮血液。他自己做的簡單包扎效果有限，浸透鮮血的高領衫開始黏在身上，變得冰冷。

不得不承認，這幫雇傭兵看不起人，是有點底氣的。杰森在哥譚的街頭橫沖直撞，都沒吃過這種大虧。

好在，空氣中忽然傳來濃烈的硝煙味道，杰森站到一段靠近通風井的墻體旁邊，他找到目標了。

這方向的四個槍手，不知道還剩幾個。

不用多想，反正新換的彈匣，15發子彈全滿。

潛行貼近，確定敵人的位置以后，開槍猛射一通。然后挑個距離最近、蹦噠最歡的，用槍柄砸碎他的腦袋。再然后……再然后就只有見機行事。

嗯，計劃通，就這么辦！

杰森滿意地點了點頭，用槍口挑開半掩的鐵門。鐵門中央貼著褪色的撒切爾夫人畫像，在鐵娘子的注視下，他悄無聲息地入內。

一步踏入，杰森就被濃烈的血腥氣熏了下。外頭的天光已經亮了，風井頂端有柱狀的光線垂落下來，使中央的空地亮得有些耀眼。氣動轉子帶著扇葉嗚嗚旋轉，不斷散射，又使周邊的明暗急速交替。

杰森隱約看到空地上站著兩個人，卻沒分清敵我。

這是怎么回事？打著呢？還是消停了？

杰森一時摸不著頭腦，前進的動作當即改往側面閃身，背靠墻體。

往邊上邁了幾步，身邊靠近地面的地方忽然有人悶哼一聲。

杰森壓低槍口瞄準。

“嗯？斯班瑟？”

“咳咳，杰森，臭小子……你踩著我的手了。”

斯班瑟癱坐在通風井的墻體邊緣，嘴里罵罵咧咧，聲音和先前不太一樣，像是泥漿里面冒著氣泡，呼嚕嚕作響。他說話的時候，臉上的刀疤不斷抽搐，胸口偏右側的彈孔里，還涌出粘稠的帶血泡沫。

杰森抬起腳，斯班瑟試圖舉起手，去拿腰間的酒壺。杰森記得，昨天早上他玩牌的時候，就一幅隔夜沒醒酒的樣子，這會兒怕是要死了，居然還想灌兩口。

舉了兩次手，沒能動彈，斯班瑟放棄了。

抬頭看見杰森依然用槍口指著自己，他吭哧吭哧地笑了兩下，說：“放松，邁克和詹姆斯兩個，有點本事，我的人都死了……你放松些吧……”

杰森看了看他身后，有另外三個槍手的尸體橫七豎八倒著。幾乎每具尸體上，都有足以致命的四五處槍傷。其中有一具尸體，看胡須和下巴，是那個和杰森打過牌的喬納斯.弗萊徹，但上頜和天靈蓋都被子彈掀飛了。

很顯然，四名槍手在追擊邁克和詹姆斯兩人的過程中，受到兩人的誘導，莽撞踏入門后所謂死亡漏斗區域，遭到了集火射擊。

如果他們來此之前的準備再充分點，比如每個人都穿上重型防彈衣，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可惜他們沒有。

至于手無寸鐵的邁克和詹姆斯兩人，是怎么一步步的纏斗，乃至從槍手手中奪取用以反殺的武器，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邁克.多伊爾作為公司的二號人物，得到CEO拉斯蒂的完全信任。這位前特種部隊骨干軍官長期負責各種外勤任務，據說每出勤一單的報價高達35萬美元，比老拉里多了一倍有余。

他唯一的弱點，大概就是實戰能力低于行動指揮能力，這個弱點，卻被著名的戰斗英雄、他的同伴詹姆斯.哈珀所彌補。

如果拉斯蒂知道這兩人配合作戰的厲害，恐怕會派出更多的槍手來倫敦，可惜他沒有。

拉斯蒂的企業，終究只是諸多海外行動企業里微不足道的一員，短時間內能調動的人手和資源都很有限。所以，槍手們只威風了短暫片刻，就迎來了失敗。

“既然干這一行，遲早有倒霉的時候。咳咳，咳咳！”斯班瑟咳了幾聲，整個人抽搐起來：“可是，輸成這樣，真讓人生氣啊。”

“你們的任務是什么？”杰森問他。

“來倫敦的時候，任務是隨時去德國接應你們。接著牧場方面發出指令，說你們叛變了，要我們圍堵你們，立即處死。法克，你們為什么要背叛公司，背叛我們？你去問問拉里，他，還有邁克，明明都是我的老朋友……”

杰森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看著斯班瑟，忽然少了很多敵意。敵人要死了，他也沒什么愉快或輕松的情緒。

斯班瑟抽搐得越來越厲害了，他盯著杰森說：“拉里還活著嗎？”

“好著呢，還能活很久。”

斯班瑟滿意地松了口氣：“這里……照片，幫我拿一下。”

杰森順著他手指指向的方向，從他身側的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應該是斯班瑟夫妻兩個，還有孩子的合照。

斯班瑟費力地說：“在倫敦，我私下安排了安全屋。用照片后面的密碼聯絡，可以幫你們回到美國。你們……躲起來吧，不要被……被……”

杰森皺眉想了想，拍拍斯班瑟的肩膀。

斯班瑟沒了反應。

杰森低頭看看，一道散射過來的陽光正巧抹過這老兵的馬臉和驟然暴凸的眼睛。

杰森向通風井中央的臺地走去，邁克和詹姆斯兩人站在這里，有一陣沒動了。明明兩人身上遍布傷勢，鮮血淋漓，可誰也不愿意坐倒或躺下，兩人就這么死死地互相瞪著。

“你為什么騙我？”詹姆斯終于咬牙切齒地問。

“騙你什么？法克！”

“你告訴我，公司能給我真正的歸屬、真正的團隊、光榮的工作！”

邁克嘆氣：“公司確實能給你這些！你說的沒錯，我早就知道任務是殺了薩利姆。可我根本沒想到你會犯糊涂手軟！要不是你放過了該殺的人，這一切本來都會有的！”

“該殺的人？你覺得那樣的科學家該殺嗎？”

詹姆斯聲嘶力竭地狂喊：“我們在昆都士殺過無辜的人！我們在興都庫什山殺過無辜的人！我們在大馬士革殺過無辜的人！你記得嗎？我們殺過平民，殺過老人，殺過孩子！我被迫退役的原因，就是不愿意再承擔那樣的任務，不想變成魔鬼！我本以為你也一樣！”

“我理解你。可是拉斯蒂說，殺了他，能帶來幾十億美元的利潤，我們公司也能……”

話音未落，詹姆斯推著邁克，把他狠狠搡到后頭的防火梯：“那是在疾病大流行的時候，用幾萬幾十萬人的性命換來的幾十億利潤！你知道嗎！邁克.多伊爾二級準尉！你踏馬良心過得去嗎？”

“我要養家糊口！尤其是我的兒子吉米，他有小兒麻痹癥，這輩子都離不開輪椅！你知道的！”

邁克厲聲回應：“斯班瑟帶人來的時候，如果我直接殺了你，應該就能請拉斯蒂原諒我，然后去完成你沒完成的任務！你看看我，我干了什么！我居然會幫你！現在我的前途和事業都沒了！我的家人也不安全了！我踏馬一直在后悔！”

“咳咳，咳咳！”

杰森盤膝坐在旁邊，聽這兄弟兩人拉扯到現在，終于忍不住咳了兩嗓子：

“兩位，我聽明白了。這么說吧，詹姆斯想賺良心錢，拉斯蒂想賺黑心錢，邁克你呢，這樣那樣，怎樣都行。但因為你和詹姆斯是兄弟，最終還是和我們站在一起了……是這個意思么？”

邁克捶胸頓足：“現在的關鍵已經不是這個了！拉斯蒂不會放棄的，這一次解決了，還有下一次，而且他非常細心，一定會……”

杰森打斷了邁克的啰嗦言語。

他咧了咧嘴，露出白色的牙齒：“我不喜歡拉斯蒂，我們把他干掉吧。”

“什么？”

“人要殺我，我就殺人。既然拉斯蒂想殺我們滅口，我們把他干掉就好啦。干掉，明白嗎？奈伊組特！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