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教坊環境清幽，因為距離皇城較遠，上朝頗為不便，更是沒有成為奢華享受之人的首選。

官居鳳閣舍人的宋璟，并沒有太多的鄰居，在這明教坊里，大約他家的大宅院，還算是最氣派的一座。

再說官職，竟然也是最高的。

這一日清晨，天空烏云密布，昨天還是好端端的天氣，天藍風輕，怎的忽然之間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鳳閣舍人宋璟，從屋里走出來，剛想呼吸幾口清甜的空氣，便被這低沉沉的天氣震驚了。

“觀今日之風向，似乎要有大事發生啊！”

“阿耶說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姚崇年紀不大，可兒女后備隊的規模已經是相當可觀，站在他身邊的這個，雖然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樣子，卻已然有了乃父之風，正是宋璟的小兒子，名為宋昇。

小小孩兒站在父親的身邊，負手而立，也學著父親的模樣，抬頭望天，好像真的可以看出什么似的。

其實，也是看不出的。

宋昇可以一言既中，并不是因為他已經傳承到了陰陽術數之學，完全是來自于對父親的了解。

“你小子，這是在咒我嗎？”

宋璟佯怒，宋昇連忙找補：“阿耶也太看得起兒子了，兒子怎敢？”

“再者，兒子也沒有那份能力，按易中所說，詛咒別人，那也是要有功力的。”

“若是功夫不到家，一不小心反噬到自己的身上，那倒霉的，不就是兒子了？”

“小小年紀，油嘴滑舌！”

“跟誰學的？”

“跟大兄。”這種時候，宋昇倒是很坦率。

父子之間小小的談笑，算是把宋璟心中的陰霾給祛除了一些。

然而，這樣短促的溫馨時刻，終究還是敵不過現實的殘忍。

不一會，清冷的明教坊中，就駛進來一架輕便的油壁車，雖然車子不大，但布置卻異常豪華，就連車頂的流蘇，都是用上好的紅瓔珞制成的。車轅的邊角，還用金箔包裹，雖然用料不多，但是從那忍冬紋的精密浮法雕造，還是可以窺出端倪。

…………

洛陽城里達官貴人聚集，然而，只要看到這架華貴的馬車，人們就知道，又有貴客來訪了。

而這樣的貴客，當然只能是來拜訪明教坊唯一的貴人，鳳閣舍人的。

果然，那裝飾豪華的油壁車，穿過大道，徑直的駛向了宋家大宅。

車簾掀開，一只云頭履的串珠繡鞋便露了出來，貴人就是貴人，就連腳脖子都生的那么好看。

上官婉兒雙腳落地，終于是站到了宋璟宅院的跟前，抬頭往上，只見幾個燙金的大字寫在牌匾上，那筆鋒，遒勁有力，透著一股桀驁不馴的味道。

當然是出自宋舍人的親筆。

“果然是字如其人！”

“不過，今日之事，傳到宋舍人的耳朵里，恐怕他的天也就快塌了。”

一想到那宋璟梗著脖子，吹胡子瞪眼的模樣，上官婉兒就憋不住笑。

雖然這個差事也不是她愿意才領下來的，可是，至少在這件事上，上官婉兒的心情還是挺愉悅的。

宋璟……

那可是一根硬骨頭……

這一回，恐怕也要低頭了！

…………

宋宅之內，宋昇正騎在父親的肩膀上，拼命仰著脖子：“阿耶，這樣真的可以看的更清楚嗎？”

“到底那一縷風，才是不祥的風？”

“這你都看不出來？”宋璟齜牙咧嘴的，還拼了老命把兒子舉得更高些。

“你支棱起耳朵，用心的聽，東北方向，有風颯颯，便是妖風，詩中有云，然則風者，是天地之號令，陰陽之所使。”

“觀風，最重要的就是學會辨別風的聲音，從不同的聲音，便可以預知吉兇。”

宋璟侃侃而談，他在陰陽術數方面的造詣，那也算是家學遺傳了，雖然宋舍人官運亨通，人又正直，但這和他熱愛研究占卜之術，并沒有多少沖突。

幾個兒子之中，就屬這個小兒子，對這些另類的知識是最感興趣的，宋璟當然也是不吝給他傳授的更多了。

“宋舍人當真可以預測吉兇？”

清亮亮的女聲想起，宋璟眉頭一皺，登時傻了。

這個聲音……怎的這樣熟悉？

抬頭看時，上官婉兒都已經站在宋府的院子里了，甚至和宋璟的距離，不超過十米。

宋璟面露不悅，上官婉兒卻笑著走過來：“宋舍人不必氣惱，是我讓他們別聲張的。”

“內舍人光臨寒舍，一張口，便是七竅玲瓏，真是令老夫深感惶恐啊！”

宋璟連忙把宋昇放下，打發他進了屋，上官婉兒在宮廷里的角色，滿朝文武誰人不知？

她來了，只能說，站在她背后的那個老妖婦，又要有指示了。

宋璟暗暗的做好了準備。

在這兩京之內，能夠擁有如此飛揚跋扈，穿梭自如的能力的，除了太平公主，就屬這位內舍人上官婉兒了。

宋璟時常想，也不知上官西臺若是還活著的話，看到孫女這般恣意飛揚，也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內舍人請坐。”

宋璟雖然耿直，但待客之道方面也絕對不會落后，上官婉兒入內，她便馬上安排了清茶和糕點。

還把正堂里的閑雜人等都給清了出去。

上官婉兒十分坦然，身為女皇陛下最為貼身的事務官，迎來送往，周旋于官宦之間，她已經是相當的熟練。

與太平不同，上官婉兒在城中的自由度或許還要更高一些，太平權勢更高，但礙于身份，總也不好經常登門造訪。

但凡是來求見的大臣，往往都要親自去到公主府上，公主可不會出來見他們。

這樣一來，若論對外的接觸，那還是上官婉兒更勝一籌。

這位內舍人一向定力十足，即便是面對宋璟這樣的錚臣，也依然可以輕松自如。

上官婉兒梳著個垂髻，臉面光光的，連個稚帽都沒戴，自從高宗朝開始，大唐女子的風氣就越發的走向開放恣意。

初唐時期流行的，女子外出必備的垂紗稚帽，漸漸的無人問津，女子不管是上街，還是騎馬，都可以出頭露臉，根本不需要避諱旁人的眼光。

“宋舍人，我要恭喜你了。”

上官婉兒一張口，宋璟的心就跟著咯噔一下。

果然，來者不善。